方浪书院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喧嚣从宫门起便渐渐喧嚣。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已抽出嫩芽,带着新生的微黄绿意,冲淡了几分这权力中心的沉重阴寒。然而空气里无形翻涌的暗流,却比凛冬的朔风更加砭人肌骨。

数骑快马披着征尘踏过长街石板,黑甲冷硬,胸前护心镜映着朝阳反射出凛冽寒光,腰间制式朴拙的雁翎刀刀鞘随着马匹奔跑规律地撞击在马鞍上,发出金属特有的单调铿锵。骑士面容紧绷,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像,目光直视前方,无视任何围观指点的目光。他们胸甲上无一例外地烙着一枚象征兵部的黑铁徽记。那徽记本身如同沉默的宣告,马不停蹄地直奔城南而去——那里是大晟镇国将军莫名府邸的方向。兵部急递,直达镇国将军府,避开了所有其他衙署,甚至绕开了宫门,这本身就是一种足以挑动无数敏感神经的信号。

距离将军府数个街区之外,与之遥遥相望的是另一处显赫府邸——临渊王明怀霄的王府。此处亦是车水马龙。不同于将军府门前那刻意外显的朴素威势,临渊王府门前装饰精雅的马车几乎排成了长列。车厢或饰青纱细帘,显出书香门第的清贵雅致;或朱轮华盖,彰显门阀之家的煊赫。车辕上悬挂的木牌铭刻着主人的身份或衙门名号,在春日阳光下反射着幽光,仿佛无声的宣告。门房管事穿着整洁的缎面袍子,带着无可挑剔的谦卑笑容,迎来送往,熟稔而低声地报着一位位显贵的名号:“尚书令王公”、“清河崔氏家主亲临”、“右金吾卫郑将军家公子……”

一辆通体漆成玄色、仅以一道金线勾勒轮廓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王府西侧的一道小角门旁,帘幕低垂,密不透风。片刻,车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一个瘦长的人影敏捷地闪身而出,动作如鬼魅般迅捷,身上穿着王府内府执事深灰色的朴素常服,身影很快没入角门后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这繁华之都,平静的表象之下,潜流汹涌。每个角落都在无声地绷紧、试探、摩擦。如同春日冰雪消融的河面,平静的水流下,早已有无数冰凌被暗涌裹挟着旋转、碰撞、消磨,最终奔向决堤爆裂的下游深渊。

镇国将军府。

巨大的府邸在长安城中占据着异常广阔的地盘,并非一味追求雕梁画栋的浮华,而是自有一种恢宏磅礴、古朴凝重的气度。府墙由敦厚的青石垒砌而成,岁月风霜在墙面上刻下斑驳而深邃的痕迹。沉重的朱漆大门上,一对巨大的青铜饕餮辅首衔环,兽目怒张,利爪紧握门环,尽显无言的凛冽威压。门额悬着一块厚重黝黑的木匾,上书“镇国将军府”五个浑厚遒劲的金漆大字,如刀劈斧砍,透出百战疆场积淀的森然之气。

然而奇怪的是,这威严得令人望之生畏的门前,却不见半个守门军士,唯有一名须发花白、穿着藏青色旧布短打、干瘪精瘦的老门子,倚着门框斜斜站着,眯缝着老眼似睡非睡地晒太阳。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搁在脚边的小木凳上,碗底残余着些茶水渣滓。寻常公侯门前那气派的车马、健仆、乃至刻意张显权势的门子仆役,在此处一概不见。整个府门气象,就如同府邸的主人——莫名——其人,深沉如古井,收敛着所有的锋芒,却令人无法忽视其蕴含的力量。

绕过门内高大而刻满旧箭痕和刀疤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府内建筑格局开阖大气,没有过多曲折的回廊小径,一眼望去便觉疏朗开阔。青砖铺就的宽阔道路横平竖直,连通各处厅堂院落。高大的树木尚未披绿,枝干虬结如龙盘踞,显出苍劲朴拙的生命力。间或点缀着几片练武场,地面平整坚实,隐隐泛着被夯砸打磨过的幽暗光泽。空气里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混合了皮革、刀油铁锈以及草木生长的特殊气息,既非富贵人家的脂粉香薰,也非市井的烟火气味,只有一种来自铁与血、力量与秩序的粗粝与沉实感。

府邸深处偏西一处宁静院落中,奇石叠嶂,翠竹环绕。正值暖春,几株桃李争相吐蕊,粉白胭红泼洒在葱茏的绿意之上。庭院中央的石台上,疏密有致地摆放着数十盆形态各异的花草盆景。一双白皙如玉、指节却纤长有力、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正细细地修剪着一盆虬曲的、挂着几颗青涩小果的老梅枝干。

剪刀锋利的刃口轻灵果断地咬合,“嚓”一声轻响,一小截多余的枝条应声而落。捏着剪刀的手稳定无比,没有丝毫晃动。手的主人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家常软罗裙衫,同色系的束腰勾勒出纤细而不失力道的身姿。

莫锦瑟微微偏着头。初春柔和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她侧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一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在颊边。她的眼睛很大,澄澈如琉璃,然而那琉璃之中并无神采,缺乏常人聚光的那种锐利和焦点,显得有些空蒙,仿佛蒙着一层江南烟雨氤氲出的淡淡水雾。她望着手中那盆新修剪好的迎春盆景,唇角浮现出一抹极其细微的、近乎虚无的满意之色,像是完成了某件精密计算后的任务。

“大小姐,”一个穿着杏色对襟褙子、圆脸带笑的小丫鬟端着一个小巧的朱漆描金托盘碎步走来,盘上两盏新沏的清茶热气袅袅,“您要的茶来了。刚刚前头门房老苍叔特意送来这个,”她腾出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用素色锦囊包裹的严实小册子,声音压低了些,“是府外‘汇通’铺子刚得的时新消息摘录,刚送到的。”

莫锦瑟“嗯”了一声,放下手中那小巧却无比顺手的金柄银剪,接过那小册子和其中一盏茶。指尖在看似平常的册子边缘轻轻划过一处不易觉察的细小暗记,动作自然流畅。她没有立刻翻开,只是将那小册子和温热的茶盏拢在袖中,静静侧耳倾听着周遭细微的声响。

除了风声穿过竹林、偶尔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远处隐约传来的低沉呼喝操练之声,便是她那小丫鬟在细细地清理花盆边缘、拂拭石台表面留下的沙沙轻响。偌大的府邸,在她的感知世界里,如同这方庭院一般,表面安宁,但更深远的风暴已在长安城内酝酿激荡。她指腹无意识地在冰凉温润的茶盏壁沿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一分微妙的热度与冰冷相互渗透的触感。

“城南百味斋上月账目,细糖一项支出较上上月竟多了二钱三厘七毫,米醋却少了足足两斗。城西锦绣庄,本应入库的三十匹云州软烟罗,至今不见踪影,管事回说是南边水道淤塞……”莫时雨清越的声音如同玉罄轻敲,在空旷的书房里稳稳回响。她端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卷书案前,指尖划过泛黄宣纸上的墨迹,眉宇间是与其“长安第一才女”之名相符的专注与沉静。

在她对面几步开外,莫家真正的掌舵者——大小姐莫锦瑟,正背对着妹妹,专注地修剪着一盆虬劲古拙的罗汉松盆栽。她一身寻常的半旧湖蓝罗裙,式样素净得几乎看不出出身将门,发间也仅簪了一支温润的素银簪子。晨光透过窗格,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动作极稳,修剪枯枝败叶的小银剪在她几近失明的双眼前精准游走,每一次利落的“咔嚓”声落下,都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了然。那些常人眼中需要凝神细看的账目数字,经由妹妹的唇舌,便已在她心中化为纤毫毕现的脉络图景。

“糖……多了?”莫锦瑟的声音不高,语调也平,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莫时雨脑海中激荡开去。六小姐秀美的眉头立时紧蹙,指尖立刻点向另一处刚读过却被忽视的条目:“上月采买单子上……确实添了几笔点心师傅新研制的江南果子!用糖必然激增!这……是我疏忽了!”

莫锦瑟手中的剪子微微顿住,指尖轻敲了一下冰凉的银剪柄,像无声的赞许。“再往下看。”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

莫时雨精神一振,目光如电,飞快地在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巡睃。书房内只余下她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莫锦瑟修剪枝叶时发出的、带着节奏感的轻微脆响。寂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锦绣庄!”莫时雨低呼一声,眼睛因发现关键而陡然发亮,“账目上虽记了软烟罗入库,库房门钥匙当值的记录却连续三天换了三个生面孔!这绝对不合常规!”她豁然抬头,激动地看向姐姐单薄却如山岳般沉凝的背影,“定是那成管事勾结库房,监守自盗!”

“嗯。”莫锦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银剪,指尖拂过罗汉松修整一新的枝叶,触感冰凉而坚韧。她慢慢转过身。晨曦的光落在她脸上,衬得肌肤透出一种近乎病弱的苍白,但那双此刻毫无焦点的眼睛深处,却似乎沉淀着长安城幽微曲折的世相。“既是百花宴后同去,”她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便让这位成掌柜,亲眼瞧瞧那失踪的云州罗究竟织的是富贵纹样,还是他的催命符。”

这时,门口厚重的青绒帘子被轻轻打起一道缝隙,贴身丫鬟青荷侧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地面游走的风:“小姐,车已备好。府门外公主府的车驾……也候着快有半盏茶的功夫了。”那“半盏茶”几个字咬得分外清晰,提醒着不容推拒的份量。

莫锦瑟脸上却未见丝毫波澜。她抬手,指尖在妆台的铜镜边缘摸索了几下,才拿起一支略显黯淡的素银簪子,慢条斯理地别入发髻,另一支刚卸下的则置于匣中。她的动作谈不上优雅,甚至有些慢和笨拙,每个小动作都带着一种与这座繁华府邸、她身后所掌的庞大财富与隐秘权力格格不入的谨慎。唯有莫时雨看得分明,那份笨拙和过分的小心之后,是精确到发丝的计算与步步为营。

“六妹,”莫锦瑟整理好自己那身过于简素的衣衫——料子极好,但颜色是近乎青灰的雨过天青,花饰更是近乎于无——才转向莫时雨的方向,那张曾被名医断言无救、注定失明却依旧精致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丝极浅淡、仿佛雾气般转瞬即逝的笑意,“今日这身行头,如何?”

莫时雨尚未答话,门外已有杂沓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略略提高了些声线,那份贵女特有的、带着疏离距离感的清雅嗓音清晰地穿透门帘:“姐姐这身极好。”目光落在莫锦瑟身上那套素衣上,语气带上几分只有自家人才能捕捉的促狭,“倒是衬得妹妹我太过鲜艳了些。只可惜……”她略作停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精光,“公主府那百花园里的花啊草啊,怕是没有一株能逃过姐姐的‘眼’……纵使姐姐不愿看见。”

莫锦瑟轻轻一笑,那笑意却冷得很,没有丝毫温度:“花开花败,本就吵嚷。不看也好,落个清静。”她朝虚空中伸出手,莫时雨立刻默契地迎上,扶住了她微凉的手腕。那只手肌肤细腻,指骨却修长有力,轻轻搭在妹妹的手上时,传递而来的稳定力道让莫时雨心中一定。“公主高明之处,便是把这‘清静’,也摆上了她的玉案。”莫锦瑟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莫时雨能听清,“她无需违旨硬塞人,她只需……把莫家的人,置在她眼皮底下,放在那些磨尖了牙齿、亮出了利爪的贵胄子弟面前。让他们……嗅到猎物罢了。”

莫时雨扶着姐姐向外走,闻言唇角扯出一个冷厉的弧度:“权贵惯用的伎俩。借一方水榭,几桌风雅,便要翻搅起滔天恶浪。”

莫锦瑟沉默地走了几步,裙裾拂过书房冰凉的金砖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浪,”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总要有人翻搅的。只是不知最后,是他们掀翻了岸上的看客,还是岸上的礁石……崩碎了他们的船。”这话出口时,她那张苍白素净的脸依旧对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光影,平静无波,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尖泄露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凝重。

将军府的乌木大门“吱呀”一声沉重开启。门内深阔、规矩严整的景象霎时被门外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浪撞破。乐阳公主府派来的车驾赫然停在门前。那马车的制式自然不敢僭越宫苑仪制,但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良、装饰之繁复,已将“富贵逼人”四字刻在每一道描金的缝隙里。就连拉车的四匹骏马,毛色都润泽如漆,透着一股被金丝细料豢养出的矜贵。随车的仆妇衣着光鲜,垂手肃立时,气势竟隐隐压过了一般的官宦人家,脸上带着训练有素、却难掩骄矜的等待之色。

将军府的管事上前一步,正要按规矩引请自家小姐。那公主府为首的圆脸仆妇却已抢先挪动脚步,面上堆满了笑,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股久在上位人家行走养出的、不容拒绝的客气:“二位姑娘快请上车吧,殿下已着人来催问过两回了,府内百花正艳,席面也快摆开,莫要让殿下的贵客们久候才是。”话语绵里藏针,只提“殿下”二字。

莫锦瑟脸上依旧挂着那份近乎呆钝的平静,仿佛全然不曾察觉对方话语中的机锋和催促。她只是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听风声,任由莫时雨半扶半引着她,向停在一旁的、自家府邸那辆样式内敛、与公主府华丽座驾相比略显简陋的马车走去。将军府的车夫立刻低眉顺眼地放下脚凳。素来沉稳的青荷此时却微微上前半步,巧妙地隔在了莫时雨和那圆脸仆妇之间,垂着头,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有劳尊驾费心,公主美意不敢推辞。我家小姐自有车驾相随。”

那圆脸仆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迅速扫过莫家那辆不显山不露水的乌篷车,又瞥了一眼眼前这位脸色苍白、眼神无光、衣着朴素得令人皱眉的莫家大小姐,眼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轻鄙。将军府再煊赫,一个瞎子,一个徒有虚名的“长安第一草包”,又能端出多大的架子?公主的召请竟也敢如此磨蹭拖延。她飞快地调整了表情,挤出的笑容更深了些,也更假了些:“也好,也好,姑娘们舒心最要紧。”语毕略略退开些,但那双眼珠却依旧紧紧黏在动作迟缓、摸索着踏凳上车的莫锦瑟身上,审视与算计的暗光一闪而过。

将军府的马车行在乐阳公主府车驾之后,穿过长安城最喧嚣的朱雀长街。两侧鼎沸的人声、商贩嘶哑的叫卖、车轮碾过路面的滚动……各种声音如同沸腾的潮水,被车壁削弱了大半,化作了沉闷的嗡鸣,隔着厚重的锦缎帘子隐隐透入车内。车厢里的苏合香清冷薄淡,几乎压不住这市井人间的躁动气息。

莫锦瑟安静地靠在厚厚的回龙锦靠枕上,双眼茫然地对着前方微微晃动的车厢虚空。她苍白的面容在车厢略显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出几分孱弱。车厢轻微的颠簸传导到她身上,都让她纤细的肩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那份姿态,恰是养在深闺、身体羸弱、又近乎眼瞎的贵女经不得风尘的模样,落在任何旁人眼中,都是确凿无疑的“草包”本色。唯有紧挨着她坐的莫时雨,能清晰感受到姐姐手腕在自己掌心传递出的稳定与力量,以及那具看似赢弱的身体内部绷紧的警惕和蓄势待发的敏锐。

车轮的节奏倏然一变。碾过坚硬石块的沉闷声被一种更为绵密、滑溜的轻响取代,马蹄踏地的声音也骤然沉闷下去。一股清冽湿润、混杂着无数奇花异草馥郁芳香的微风,竟似有形般,无声无息地掀起了车帘厚重的底边,轻柔地钻了进来。

几乎在香风涌入的瞬间,原本闭目养神的莫锦瑟身体几不可察地轻微绷紧。她的鼻翼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那并非粗俗的嗅闻,更像是最精密的筛子,在无数混合复杂的气味狂潮中,极其迅速地捕捉着她需要的信息。清冽的寒梅、甜腻的牡丹、浓郁刺鼻的辛夷、暖融融裹着水汽的莲叶、青涩微苦的藤萝枝蔓……还有丝缕更隐蔽、也危险的气息——冰片、苏合、龙涎,这些名贵香料在高浓度混合后反而形成的一种接近腐败甜腻的底调……

莫时雨察觉到了姐姐瞬间的戒备。她下意识地也放缓了呼吸。就在这时,将军府的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车帘被青荷从外面恭敬地掀起。巨大的喧嚣与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甜香轰然涌入,如同实质,瞬间将小小的车厢灌满、挤压!那不再是单纯的花香,其中混织着女子的脂粉腻香、男子身上各色熏衣的深沉余味、丝竹管弦嘈嘈切切的靡靡之音、无数金玉宝石在阳光下反射碰撞的炫目光晕、衣料华丽摩擦的悉簌……种种富贵极致处催生出的混乱声响与醉人芬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眩晕、窒息的浮华风暴。

“大小姐,六小姐,到了。”青荷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稳,但仍能听出一丝被这阵仗震慑后的细微紧绷。

莫时雨搀扶着莫锦瑟缓步下车。双足踏上地面的那一瞬,脚下传来的触感截然不同——并非预期中宫苑和官道上常见的冷硬石板,而是一种细腻温润到了极致的玉石质地。脚底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初春融雪后最柔软温厚的暖泥上,却无半分肮脏潮湿之气,只有玉质本身的矜贵沁凉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温润,甚至有些温暖,但这份温软包裹之下的本质,却是坚硬冰冷的顽石。

莫锦瑟的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仿佛对这突变的、过于奢华的触感无所适从,那只紧紧攥着妹妹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更显苍白。莫时雨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目光却如同锐利的冰锥,穿透前方人影幢幢、衣香鬓影的迷障。

目之所及,是长安浮华世相穷奢极欲登峰造极的缩影。琼林玉树不足道,异卉奇花不足论。它们此时只是沦为最寻常的背景板。那些行走在花影流光间的男男女女,才构成了这幅流动画卷的真正魂魄。

少女们身着彩霞般的轻纱霓裳,或石榴般热烈的朱红,或湖水般深沉的幽碧,或朝霞般绚烂的绯紫,裙裾层叠翻飞如云卷云舒。衣料上金线银丝织就的繁复花纹在阳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凤凰展翅欲飞,牡丹灼灼盛放,仙鹤翩然引颈。云鬓高耸,点缀着明珠、翡翠、玛瑙的赤金步摇随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划出一道道迷离耀眼的光痕。她们的娇笑、私语、乃至举手投足,都带着被金粉细细描摹过的妩媚。

而男子们则聚集成簇,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几位一看便是中心人物的身旁。宝蓝、深紫、墨绿等凝重的颜色构成他们的主调,蟒纹、云纹、仙鹤补子等彰显身份的纹饰一丝不苟。玉带束腰,玉佩压袍,腰间悬挂的玲珑玉佩、流苏剑饰伴随他们每一次刻意的走动而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这声音汇入满园的喧嚣,成为最文雅的杂音。他们的目光游曳逡巡,像最精明的商人打量着货品,更像在丛林间游走寻觅猎物的精壮猛兽,偶尔掠过莫家姐妹方向时,里面饱含的揣测、估量、乃至毫不掩饰的欲望,令人如芒在背。

空气里的温度不断攀升,阳光毫不吝啬地将热度倾泻在这一方极致奢华的花园。那混杂的馥郁花香、甜腻脂粉气与熏然缭绕的顶级沉檀香气,竟在高温下渐渐发酵、蒸腾、变质,形成一种令人胸口微微发窒的、甜得发齁且几乎带上了粘稠感的气流。

就在这片流动的、喧嚷的、灼热的光影交错中,莫时雨稳稳扶着莫锦瑟,循着青荷低声引领的方向前行。周围衣香鬓影倏忽流转,各种或好奇、或轻慢、或充满算计的目光如同看不见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朝她们投射而来,尤其落在莫锦瑟那一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裙和她那张带着茫然无知表情的脸上时,那份探究和无声的嘲讽几乎凝成了实质的薄冰。那些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刻意压低,却清晰刺耳。

“……那就是莫家……那位?啧啧,可惜了那皮囊……果然像传闻里说的……”“看她走路那样子……真不知镇国将军府怎么想的,竟敢放她来这样的场合?”“嗤,你懂什么!再废物也是个身份不是?有她站在这儿,她妹妹莫时雨……那才是条真正的大鱼……”“小声些!莫家那小子可在羽林卫……”“……那也抵不住一个瞎子拖累!你看她那件破衣裳,啧啧,连公主府最末等的侍女都不如……”

莫锦瑟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不是因为那些话语,她的指尖极轻地触碰到莫时雨扶着她手腕的手背上,用只有妹妹能感觉到的力道点了一下。

莫时雨心领神会,脚步也几乎同时跟着缓了半拍。

就在这脚步微顿的须臾间隙,一道粉色身影如同受惊的花蝴蝶,猛地自身侧一丛开得极其浓艳的复瓣牡丹后扑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刻意拔高、混合着惊愕和不耐烦的娇呼:“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身影撞出的角度极其刁钻,若按刚才姐妹二人行走的速度和路线,莫锦瑟必定会被撞个正着!然而就这近乎未卜先知的一顿步,那横冲直撞的粉影——一个约莫十四五岁、面容娇艳、衣饰华贵、胸前挂着一枚硕大金质长命锁的少女——几乎是擦着莫锦瑟的胳膊扑了过去。

“啪嚓!”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炸裂声!

是瓷器!

一只几乎要挨着莫锦瑟臂弯的青花折枝牡丹缠枝莲纹盖碗,被那少女骤然扑出的身体带起的手臂挥落,重重砸在脚下温润的白玉石地砖上。华美的瓷片裹着大半碗仍旧温热的、散发着参味的汤汁,炸裂四溅,滚烫粘腻的液体混杂着碎片,如同肮脏的瀑布泼洒开来。几点滚烫的汤汁猝不及防溅上了少女自己的石榴红绣金百蝶裙摆,留下几团丑陋的深色斑痕。几片锋利的碎瓷甚至反弹起来,擦过少女绣着金线的昂贵裙角和细嫩的手背皮肤,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少女惊呆了,一时竟忘了喊疼。她看着自己溅污的裙子,又惊又怒地抬头,刚想呵斥是谁胆敢挡路,目光却瞬间对上莫时雨那双清冷如寒潭、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冷冽霜意的眸子。

方浪书院推荐阅读:快穿渣女万人迷结婚生娃帝女临安策秋凉了,婆家该灭门了!全员团宠郡主别太坏快穿:绑定大佬后不辜道者从诡异大陆开始军爷以身许国,军嫂许他也许家[射雕同人]妖女摄政王带娃娇宠野玫瑰穿书后,恶毒女配携带空间发大财寻龙藏珠重生婚宠:总裁撩上瘾我家有直男被弃鬼宅?玄学大佬的直播间火了引她深爱弑天刃面甜心黑小白菜,重生八零撩了狼小姑娘腰细身软,三爷诱吻成瘾毕业后,我回村种地直播四合院:随身一个成长空间逃婚后,她在古代养殖创业暴富了滨城霸主:虐妻悔途剑修小师妹,她六艺全通灵异万界人在奥特:吾乃雷奥尼克斯摆烂吃瓜:满朝文武嘻嘻?不嘻嘻直播算命:遇到亲生父母人偶们的舞台剧这个法师怎么比战士还能打冷面大理寺少卿,天天热脸把我宠扮演舔狗后,深陷修罗场超兽武装:轮回者的系统八零娇妻妩媚,高冷学神食髓知味堂堂女大学生,你说我是阴间使者不灭钢之魂林有德摄政王的王妃狂炸天命格被夺后,她被五个哥哥争着宠重活一世避祸为上清穿:病弱贵妃的荣宠路终极一班:抓住这只丁小雨给残疾老公生三个崽,他乐傻了水仙:悲惨女配跳崖后回到了过去算命直播抓鬼魔圣传丫鬟宁死不做妾,世子执着不放手缝进灵魂的回忆这么玩居然也可以龙游天下:天地秘闻奇案录
方浪书院搜藏榜:我在末世拥有了躺平生活恭送道友飞升偷偷招惹重生七零美女画家拿捏工程师神算疯玫瑰,撩得恶犬贺爷心尖宠LOL:快苟到世一上,你玩实名制?综影之我在清剧里想摆烂美漫:什么年代了还当传统蝙蝠侠葱茏如叶八零换亲女配?我靠签到系统杀疯青鲤修仙记摆烂后我重生了福天记等穗抽芽等爱开花茵绝遥全家重生,五岁萌宝被全京城团宠我爹是皇上鬼帝狂妃倾天下在朝堂被偷听心声后,他们都颠了梦回花国娘子别走,为夫一定认真背夫纲现实世界里的爱丽丝我用重生埋葬他勾魂的眼神末世重生,只想囤粮摆烂度日非人世界的人类生活普通人快穿指南八零年代探案日常情逢对手就是爱你,小糯米梦初迷离总有叹惋穿成末世文漂亮女配,男主宠上瘾全民武道:我以诡魂凶兽为食逃荒海岛,奶包福运绵绵赶海发家小马宝莉:马格分裂的公主炮灰好像变了你好呀,作文民国聊斋杀穿诡片世界前任求着我回去先离后爱,前妻在恋综市场杀疯了云阁飞梦穿成修仙界的凡人公主后我登基了高门军官灭妻:要她改嫁送她进监人在武动,开局签到药老戒指我看上了哥哥的战友尘世长生仙爱我吧,稳赢契约新妻怀孕出逃除我以外,全队反派厉少你前妻带崽来抢家产啦
方浪书院最新小说:仙界杂役的生活吞天记:女神让我榨干诸天三岁小纨绔在古代鸡飞狗跳的日子逼上东莞我发誓成为有钱人小马宝莉: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吧快穿:病娇大佬的小奶包娇化啦我在金瓶梅世界当邪修始皇让我搞星际蝉鸣里的向阳处老宅通末世:开局捡美女植物学家美漫超英:赛博术士洪荒:我,三清首徒,道祖徒孙穿成被团宠的长公主,她杀疯了!吃没?没吃?那吃我度星者一拳!综武:我的神仙姐姐是王语嫣阴间食堂:喂饱厉鬼后我无敌了血玉传承甜吻定制星际:拧螺丝我可是专业的穿越小世界:系统逼我做团宠玄学界显眼包九劫命格:弑天证道录大佬的专属珍宠离婚后我杀疯了!前夫跪求复合!我带着监控回到饥荒年代虐文主角受你别怕,你的比格来了九龙夺嫡:从掌控江湖开始考古学家在秦朝这婚一拜,金手指到帐了!被献祭的向导老祖宗重返人间灌篮高手之流川枫的AI女友影视剧:妘姮的旅途凤逆九天:空间嫡女独步天下末日重启:炼狱狂枭焰火未冷九劫噬灵:从废柴到万界共主假如:空是万人迷快穿之炮灰反派颜值爆表重生婚令前特工的科技攻略火影大乱炖重生作精金丝雀,依旧脑袋空空凤鸣岐黄系统之妈祖:瀚海一统末世熔炉我收取美国五大湖一人之下之火之恶魔圣主柴周神医:开局被退婚全球梦魇:我的信徒是众生潜意识这个医生修仙狠奇葩:专治不服!双缝空间:我的系统太会整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