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菱歌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如同被霜打蔫的芙蓉。莫锦瑟那句裹着蜜糖、淬着剧毒的回击，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凿穿了她精心粉饰的悲情戏码，更将她身后引以为傲的周家“罗织”酷名，如同破烂抹布般当众抖落！难堪！巨大的、足以令她指尖刺破掌心的羞耻感与惊怒如毒藤般缠绕而上！她想反击，想撕破莫锦瑟那副温婉无辜的假面，喉头却如同被冰冷铁箍死死扼住，一个字也挤不出！
“哦？”就在这凝固的死寂里，一道音质如同草原风过马鬃、高亢清亮带着一丝异域铿锵的女声突兀地切入！“这便是大晟贵女们的体面？”一个身着火红回纨马面裙、肩披雪白狼裘坎肩、乌黑长辫缀满细小银铃与彩色琉璃珠的女子越众而出。她眉宇疏朗，鼻梁高挺，肤色是阳光下长期驰骋的蜜金，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如刀子般刮过被“围”在中心的莫家姐妹，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周菱歌身上。“你们——！”她指着莫锦瑟和莫时雨，指尖涂着鲜红蔻丹，如同火焰，“怎可如此仗势欺人？欺凌一位……这般楚楚可怜的小姐姐！”声音带着回纥特有的卷舌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突厥公主阿史那云娜，一身靛蓝绣金雄鹰的劲装，眸色幽绿如荒野孤狼，随之抱臂冷笑，腰间弯刀刀鞘撞击着皮革护腰。吐蕃公主尺带珠玛，雪域圣湖般的眼瞳清澈深邃，披着象征佛光与财富的暗金缠枝莲纹厚氅，手中捻着雪菩提手串，沉默不语，却也站到了红衣女子身侧。波斯公主蒂塔妮娅，雪肤胜初雪，碧眼如异域猫眼石，华美银线刺绣的长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脸上是混合着好奇与不屑的复杂神情。四大异邦公主如同四头初入繁华之地、却毫不畏惧亮出爪牙的异域雌豹，带着各自的锋芒，与周菱歌那伪装的柔弱形成无声却庞大的对峙之势！矛头直指莫家姐妹！
周菱歌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委屈与无助，泪光盈盈，带着惊惧的哭腔对着葛晴岚等人说道：“几位公主殿下……快别……别为了菱歌动怒！这二位……是大晟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和六小姐！一位是将军嫡女，身份贵重……一位是名动长安的才女……是菱歌……菱歌不好，惹了她们……”她话中“身份贵重”、“名动长安”几字咬得极重，看似自贬，实则是将“恃强凌弱”、“仗势跋扈”的标签狠狠钉向莫家！
葛晴岚闻言，那鹰隼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莫锦瑟身上！当她的视线扫过莫锦瑟那双覆着素纱、空茫无焦的眼瞳时，先是一怔，随即毫不掩饰地爆发出一阵短促、带着刺耳嘲讽的清亮笑声！“哈！原来如此！”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极其不礼貌地在莫锦瑟眼前晃了晃，那带着异域风情的手镯叮当作响，“看不见？镇国将军那般令四方闻风丧胆的猛虎，竟然会有个……瞎眼的女儿？啧啧啧……天神怕是打了个瞌睡吧？”刻薄的话语如同蘸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下来！
“住口！”莫时雨一步踏前，如同离弦之箭！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与甜美外表截然不同的凛冽气势！她直直挡在姐姐身前，那双总是盛着书卷气、如同清潭般的明澈杏眼，此刻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盯住葛晴岚！“堂堂一国公主！说话行事如此粗鄙无状！在我大晟国都、天子苑囿之内，竟敢出言侮辱朝廷重臣嫡女！这便是你回纥王庭的教养？！”她声音并不拔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金玉相击，带着沉重的、属于帝国威仪的寒霜，“什么尊贵不尊贵？！在这长安！在这上林苑！礼义廉耻才是天！恃强凌弱、口出狂言？无论是谁！皆为大晟法度所不容！”她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其余三位公主的面庞：“回纥也好，吐蕃也罢！波斯、突厥诸邦！远道而来是客！我等以礼相待！但若欲以‘客’欺‘主’，在这大晟的土地上撒野……”她顿了顿，那份属于将军府血脉中代代相传的悍勇决绝轰然爆发，如同潜伏在娇柔身躯下的远古巨兽苏醒！“——镇国将军府的女儿！第一个不答应！”
一番话！义正辞严！字字千钧！
掷地有声的回应瞬间震住了葛晴岚！那红衣公主蜜金色的脸上浮起惊愕与羞怒交织的涨红！尺带珠玛捻动菩提珠的手指微顿，碧蓝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蒂塔妮娅那双猫眼石般的眸子微微睁大，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纤细、却敢直面四位公主气势的清丽少女。阿史那云娜则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几分野性的赞许。
周菱歌更是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素来以清冷文雅示人、被她视为“书呆子”的莫时雨，竟在此刻爆发如此惊人的辩才与气势！那份浩然正气与毫不退缩的锋芒，甚至盖过了她身边的姐姐莫锦瑟！一时间竟将她精心引导的公主联盟逼入被动！
“好个伶牙俐齿！”葛晴岚恼羞成怒，草原公主的烈性瞬间被激起！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回纥战舞般的急迫节奏，“说不过就搬出大帽子压人？算什么本事！纸上谈兵的才女？哼！我草原儿女，向来只信拳头大就是道理！弓箭利就是尊严！”她手指指向殿外辽阔的草场方向，那柄悬挂在她腰侧、鲨鱼皮鞘包裹的角弓折射着寒光，“既来了这上林苑！何必玩这些口舌文字游戏！敢不敢出去较量真章？！射箭！骑术！刀剑拳脚！尽可以比划比划！胜者为王！这才是我们看得起的本事！”
“对！比比真本事！”阿史那云娜立刻附和，腰间弯刀“铿”地半出鞘！蒂塔妮娅也优雅地抬起下巴，指尖抚过自己那条镶嵌无数细小宝石的缠金臂钏，声音带着一丝软腻的诱惑：“射箭……刀剑……或许太过粗蛮？不如赌些……更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碧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尺带珠玛依旧沉默，只是捻动菩提珠的节奏快了几分，雪域高原特有的冷冽气息弥漫开。
所有的压力瞬间全数倾轧在莫时雨略显单薄的肩头！四位公主，连同周菱歌那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网兜头罩下！
莫时雨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姐姐。那双清澈却充满坚韧的杏眼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探询。
就在这风暴中心，一直如同沉默青竹般静立的莫锦瑟，忽然极其轻微地往前挪了半步。她的动作极其自然，像是要掸去裙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宽大柔软的天水碧衣袖在挪动时，状若无意地轻轻触碰到莫时雨紧绷的指尖。
冰冷！但指尖上传递来的力道却异常沉稳、坚定！
如同最明确的指令！
莫锦瑟微微扬起下颚，素纱在鼻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露出浅樱色的唇线向上弯起一道极其细微的弧度。她的声音温润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清晰流淌入莫时雨的耳中：“远客既欲一试大晟女儿风采，时雨，你便陪公主殿下们……玩玩吧。”“莫要……扫了诸位的兴致。”
玩？扫兴？轻描淡写两字！如同无形的重锤！
莫时雨心头那点残留的犹豫与试探瞬间被碾碎！一股激荡的豪情瞬间充盈胸臆！姐姐的信任与支持便是最强的后盾！她猛地攥紧拳头！不再看任何人，只对着挑衅的诸公主，抱拳行了一个简洁却不失英气的军礼，声音如同淬炼过的寒铁，掷地有声：“镇国将军府莫时雨！愿……奉陪到底！”
这铿锵的应战声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长杨宫前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位看似娇弱的才女如此干脆利落、锋芒毕露地应承下来！更将矛头精准地引向自身！
“姐姐……”莫时雨转向莫锦瑟。“去吧。”莫锦瑟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素纱下绽开如清莲，“我就在这里……替你看着。”她说完，竟不再理会旁人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向旁边侍立的内监，声音温和清晰：“劳烦公公，为我在那边背风处……设张椅子可好？”
风起！演武场草场高台之上！秋风裹挟着草叶的清凛气息扑面而来，将高台上悬挂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莫时雨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墨兰锦缎束腰劲装，窄袖收腕，乌黑长发束成高高的云髻，仅用一根点翠衔珠小银簪固定，露出纤细有力的脖颈。再无半分世家贵女的娇柔脂粉气，只剩下一股凛冽的、如同新出鞘的薄刃般的锐利英姿！她挺身而立，那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迎着猎猎秋风，竟生出几分睥睨众雄的气势！
周菱歌、葛晴岚、阿史那云娜、蒂塔妮娅也已换上骑射服或利落猎装，或娇媚或英飒，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尺带珠玛依旧裹着她厚重的暗金氅，站在稍远处，目光沉静如水。长杨宫内外的权贵宾客几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挑战吸引，围拢而至！无数道目光如同炽热的灯盏，聚焦在高台之上！
“哐当！”几具覆盖着厚厚草垛的橡木箭靶被金吾卫迅速抬至七十步外！葛晴岚第一个越众而出！火红的裙角如同燃烧的风！她一言不发，直接从身侧回纥侍卫手中抓过一张沉重的漆黑牛角强弓！取箭！搭弦！开弓！“嗡——！”沉郁的弓鸣如同野熊咆哮！“咻——！”一道乌光撕裂空气！“笃！”箭镞带着强劲的力道，深深扎入草靶边缘两环处！虽未正中红心，但也引得回纥使团一片叫好！葛晴蜜脸色微红，鼻翼翕张，显然对成绩并不满意！阿史那云娜冷笑一声，拔出腰侧弯刀鞘中挂着的反曲弓，动作如行云流水，迅疾开弓！“嗖！嗖！嗖！”三箭连珠！成品字形精准钉在草靶红心左侧半寸之处！箭尾兀自嗡鸣！“好箭技！”人群不由发出惊叹！突厥骑射之精绝果然名不虚传！周菱歌娇笑着上前，取过一张轻巧的紫檀木短弓，动作柔美如同抚琴，箭出！却飘飘荡荡，只勉强钉在靶子边缘。蒂塔妮娅抿嘴一笑，并未上前。她的目光更多落在那些贵妇小姐身上的精美首饰上，射箭？她兴趣缺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最后一人——莫时雨！
莫时雨平静上前。她的弓很特别，并非重弓短弓，而是一张通体用紫玉竹精心打磨、看似轻盈如月牙的长弓。弓身流转着温润的乌金光泽，正是莫家兄弟常用的一种偏重灵巧的制式。她伸手拂过冰凉的弓弦，指尖的薄茧传来熟悉的摩擦感。抽箭，搭弦。动作不快，甚至带着一丝文雅的书卷气，却流畅精准到每一个微小的弧度！双臂拉开弓弦至满月的瞬间，纤细的身躯绷成一道优美的直线！弓背弯曲的力量感与少女的清丽形成奇异的反差！屏息！空气凝固！唯有风声呼啸！“咻——！”白羽长箭如同被月光裹挟的惊鸿！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啸！撕裂空气！“笃——！”箭靶中心！红心点处！长箭深深嵌入！箭尾翎羽疯狂震颤！“好——！”观者群中爆发第一声震耳欲聋的喝彩！周菱歌脸色煞白！葛晴岚和阿史那云娜眼中闪过惊愕！莫时雨神色不变，如同刚刚写完一幅工整小楷。她再次抽箭！搭弦！引弓！开月！“咻！”“笃！”“咻！”“笃！”三箭连珠！一箭快似一箭！一点快似一点！最终！三支长箭如同最精密的标尺刻痕，箭头紧挨着第一支箭的箭尾翎羽！深深钉死在箭靶最核心的红点之上！箭簇围聚成微小的一簇！如同盛放的白色梅花！“好——！！”喝彩声如同怒涛般席卷整个草场！连那些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异邦武士们也情不自禁击掌叫好！四箭！箭箭皆入靶心！如此精绝的稳定力与控制力！堪称神技！镇国将军府！虎父无犬女！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尺带珠玛，捻动菩提珠的手指也停顿下来，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异样光芒。
高台角落。早有内侍为莫锦瑟搬来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圈椅。她静静端坐，素纱覆面，姿态从容如同在将军府自家花园听雪煮茶。仿佛场中央那如同星辰般璀璨、万众瞩目的妹妹，那惊鸿般的箭矢，那滔天的喝彩……皆与她无关。唯有那微微侧耳、仿佛在捕捉每一缕风声箭鸣的专注姿态，无声昭示着她与世界相联的独特方式。
莫时雨朝姐姐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明媚灿若骄阳的笑容！莫锦瑟对着那片模糊的光影方向，轻轻颔首。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人群之中的皇甫洵眼中。永绥王端着一盏温酒，清俊的面容在秋日暖阳下如同冷玉雕琢。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终于被悄然打破！一丝极其罕见的、混合着惊异、欣赏乃至一丝猎奇般的兴味光芒闪动！如同幽深的寒潭深处，猝然投进了一颗灼热的石子！他从未发现，那个总是静静跟在莫锦瑟身旁、如同清荷照水般的莫家六女，褪去那层诗书浸润的温润表象，竟也能展露出如此明亮夺目、仿佛要刺破苍穹的炫目光华！那一抹墨兰劲装下迸发出的锐气与坚韧，如同一柄刚柔并济的无形之剑，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心墙！
“莫……时雨？”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一丝冰雪清泉般冽而回甘的余韵。
“哼！”葛晴岚再也按捺不住被抢尽风头的嫉恨与羞怒！她猛地抢过身旁侍卫手中另一支重箭！试图再次开弓挽回颜面！周菱歌更是急得满脸通红！她突然对着身旁金吾卫高声尖叫：“这算不得本事！天光正好！风平浪静！有本事……有本事你蒙上眼射！若能中红心！才服了你！”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蒙眼？！这怎么可能？”“周菱歌疯了不成？这不是为难人吗？”“其心可诛！”连阿史那云娜都皱起了眉头。尺带珠玛轻轻摇头。葛晴岚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跟着尖声附和：“对！有能耐蒙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