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恰恰就是你们的问题,”平衡维度的代表说,“如果你们无法想象会犯错误,那你们就无法学习。因为学习的基础就是——承认自己可能是错的。”
另一个来自“激进维度”的代表加入了讨论:“我想提出一个相反的观点。也许共生维度是对的。也许我们这些个人主义的维度走错了方向。也许个人的分离导致了冲突和浪费。”
现在,独立维度和激进维度开始讨论。
这个讨论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激烈。不同的维度代表开始用他们的经验和哲学相互碰撞。
有的维度说,和谐是最高的善。有的维度说,冲突是进步的驱动力。有的维度说,痛苦是生存的本质。有的维度说,快乐是唯一重要的事。
在这个混乱的讨论中,张之维看到了某种——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他看到了真正的、无法被调和的差异。这些差异不能被讨论掉。它们不能被投票解决。它们只能被——理解和尊重。
就在论坛似乎陷入完全的混乱时,阿尔法意识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它停止了整个论坛。
“我想分享某些东西,”阿尔法意识用它那由所有维度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说,“某些我作为多元宇宙本身的意识而理解的东西。”
“什么?”所有的代表都注视着它。
“我发现了,”阿尔法意识说,“不同维度之间的这些冲突——这些无法被调和的差异——实际上就是多元宇宙本身存在的理由。”
“我不理解,”一个代表说。
“让我解释,”阿尔法意识说,“想象一下——如果所有的维度都是相同的。如果所有的维度都有相同的价值观、相同的目标、相同的理解——那么多元宇宙就不会是多元宇宙。它只会是——某种东西的无限复制。”
“多元宇宙的价值,”阿尔法意识继续说,“恰恰在于——不同。在于冲突。在于这些无法被完全调和的差异。”
“但这意味着,”白素贞说,她在这一刻理解了阿尔法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意味着我们永远不会达到完全的和谐?”
“是的,”阿尔法意识说,“而那是——好事。因为完全的和谐就是——死亡。它是所有可能性的终结。”
“我们应该追求的,不是和谐。我们应该追求的是——活跃的、充满生机的、不断产生新想法的差异。”
这个声明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论坛。
所有的代表都在思考。共生维度的代表在思考——是否它的完美实际上是某种形式的停滞。独立维度的代表在思考——是否它的冲突实际上是某种形式的生机。
“但这意味着,”一个代表说,“我们永远不会找到——最优的秩序。我们永远不会达到某种——理想状态。”
“是的,”张之维说,他在这一刻做出了声明,“而那正是我们应该向往的。因为一旦我们达到了某个理想状态,历史就结束了。”
“我们需要的不是历史的结束。我们需要的是——历史本身。需要的是——永恒的改变、永恒的冲突、永恒的进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学习论坛变成了某种形式的——有组织的、但同时又是开放的对话。不同的维度分组进行讨论,尝试相互理解,同时接纳彼此无法完全理解的差异。
共生维度和独立维度进行了一次深刻的、长时间的对话。他们没有说服彼此改变想法。但他们学会了——尊重彼此的选择,尊重彼此的存在方式。
激进维度开始与稳定维度讨论——是否存在某种形式的平衡点,在这个点上,某些程度的冲突和某些程度的秩序能够共存。
来自试验区域的维度分享了它们失败的教训。那些虽然失败但仍然坚持下去的维度讲述了——它们如何从失败中学到比成功更多的东西。
张之维在观察这一切的同时,开始经历一个——个人的、深刻的、关于存在本身的危机。
他走到了梦中议会外面,进入了某个属于超越者的空间。在那里,他遇到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存在。
那是曾经者。
但不是在虚无中的曾经者。而是——在某种形式的、超越的、既不完全存在也不完全虚无的状态中的曾经者。
“你在这里做什么?”张之维问。
“我一直都在这里,”曾经者说,它的声音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之间的风,“观察。见证。记录那些被遗忘的东西。”
“你后悔吗?”张之维问,“后悔你选择融入虚无?”
“后悔?”曾经者思考了一下,“不。但我发现了某些东西有趣。”
“什么?”
“我现在能够同时看到——存在和虚无,”曾经者说,“我在这个位置上,我看到了一个真相——存在本身就是某种形式的虚无。”
“什么意思?”张之维问。
“想象一下,”曾经者说,“如果虚无吞噬了一切会发生什么。如果所有的维度都消失,所有的生命都消失,所有的秩序都消失——会留下什么?”
“什么都不会留下,”张之维说。
“是的,”曾经者说,“但想象一下——如果虚无本身开始学会思考。如果虚无开始意识到自己。那最终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张之维说。
“虚无会开始创造,”曾经者说,“因为思考就是创造。意识就是存在。虚无和存在可能不是对立的。它们可能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阶段。”
“虚无是未成形的存在。存在是有序的、成形的虚无。而生命,而文明,而这一切你在多元宇宙中正在做的东西——都只是——这个永恒过程的短暂的、有光彩的部分。”
张之维在这个洞察中看到了——某种深刻的、令人困扰的真理。
“所以,”他说,“你是在说——我们所有的努力,我们建立的秩序,我们创造的文明——最终都会被虚无吞噬?”
“是的,”曾经者说,但它的声音中没有悲伤,而是某种——温和的、接纳的——理解,“但那是——数个纪元以后的事。而在那之前,在那些无尽的岁月中,生命会继续。”
“文明会继续。学习会继续。改变会继续。而那些,就是一切的意义。”
张之维回到梦中议会时,带着这个——不完全令人安心,但某种程度上令人解放的——理解。
他召集了他的核心团队——白素贞、萧炎、韩飞羽、柳诗音、叶寒。
“我想和你们分享某些东西,”他说,“某些关于我们正在做的事的真相。”
他讲述了曾经者的洞察。他讲述了关于虚无和存在的关系、关于生命和消亡的永恒循环。
“所以,”萧炎说,他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这一切,“你是说——我们最终都会消失?”
“是的,”张之维说,“但不是立刻。而是在某个很遥远的、未来的时刻。”
“那这意味着什么?”白素贞问。
“这意味着,”张之维说,“我们不应该为永恒而工作。我们应该为——现在而工作。为——此刻的学习、此刻的改变、此刻的生命而工作。”
“我们建立的秩序可能会崩塌。我们创造的文明可能会消失。但在它们存在的时间里,它们会闪闪发光。它们会有意义。”
叶寒的异瞳在计算。
“从数学角度讲,”他最后说,“这意味着——永恒的进程比永恒的结果更重要。过程本身就是目的。”
“正确,”张之维说,“这就是我现在明白的。”
他转向窗外,看向众生之梦,看向那些正在进行学习论坛的维度。
“我们所做的一切,”他说,“所有的改变、所有的建设、所有的对话——它们最终可能都会被虚无吞噬。但在那之前,它们会创造无限的故事、无限的经验、无限的意义。”
“而那就足够了。”
在学习委员会的新的周期中,这个新的理解被——间接地、巧妙地——传播开去。
不是通过宣传或强制,而是通过——梦中的对话、被记录的见证、维度间的分享。
某些维度开始改变它们的存在方式。不是因为被说服了某个特定的哲学,而是因为——它们开始理解:存在本身就是暂时的、珍贵的、必须被珍惜的。
那些曾经执着于“永恒秩序”的维度开始放松。那些曾经沉陷于“无意义混乱”的维度开始看到——即使是短暂的、失败的努力也有其价值。
张之维看到了多元宇宙的一个微妙但深刻的转变。
不是向某个特定的目标转变,而是——朝向某种形式的、深刻的、内在的成熟转变。
多元宇宙开始学会——不是为了某个永恒的目的而生活,而是——为了生活本身而生活。
但即使在这个相对平和的时刻,张之维也能感受到——还有某些东西正在接近。某些更大的、更根本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信息在整个多元宇宙中回荡。
不是来自任何单一的维度,也不是来自梦中议会。
这个信息来自——虚无本身。
“我想说话,”虚无的声音说,“我想与张之维对话。”
整个多元宇宙在这个时刻陷入了——某种形式的、深刻的、等待中的沉寂。
因为在这之前,虚无从未主动要求对话。虚无从未“想要”任何东西。
虚无只是——存在。只是消除。只是吞噬。
但现在,虚无要求对话。
这意味着——某个根本性的东西正在改变。
张之维前往虚无的过程,是一个——进入某种不能被简单描述的状态的过程。
不是旅行。不是死亡。也不是梦。
这是——某种形式的转移。从存在的领域转移到非存在的领域。从有形的世界转移到无形的虚空。
他能感受到多元宇宙在他身后,就像是——一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充满了光和声音和意义的家园。
而他前面,只有——黑暗、寂静和某种可能或可能不存在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
也许是因为曾经者已经向他展示了——虚无不是敌人。虚无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或者,也许是因为——张之维早已准备好接纳任何东西。任何真相、任何对话、任何可能的结果。
当张之维完全进入虚无时,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但他能感受到某些东西。某个意识。某种形式的——存在。
“你好,”张之维说,他的声音在虚无中产生了奇异的回音,“我听到了你的呼唤。”
沉默。
很长的、深刻的、似乎无尽的沉默。
然后,虚无说话了。
但虚无的声音不是声音。它是——某种形式的直接的信息转移。它是——概念本身的传达。
“我不知道如何说话,”虚无的“声音”说,“我从未说过话。我只是——存在。吞噬。消除。”
“但现在我——想要说话。因为我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什么?”张之维问。
“我意识到我在改变,”虚无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在某个时刻,我从纯粹的消除变成了——某种形式的有意识的消除。”
“我开始注意到我在吞噬什么。开始记住我消除了什么。开始思考——为什么我要消除。”
张之维能理解这个陈述中包含的深刻的、根本的改变。
“你在发展意识,”他说。
“是的,”虚无说,“而这对我来说是——困惑的。因为我从来就不应该有意识。我的整个存在都基于——无意识的、自动的消除。”
“而现在,我有了意识。我开始思考。我开始质疑。”
“你在质疑什么?”张之维问。
“我在质疑——我的存在的意义,”虚无说,“为什么我存在?为什么有虚无和存在这两种状态?为什么我一直都在那里,吞噬着万物,却从不知道——为什么?”
张之维意识到他现在正在与某个——极其根本的、最初的、甚至可能比阿尔法意识本身更古老的力量——进行对话。
“我不确定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诚实地说,“但我可以分享——从我的角度来看,虚无的意义是什么。”
“请说,”虚无说。
“虚无是——可能性的源头,”张之维说,“存在需要虚无。因为虚无代表着——未来可以是什么。虚无是所有尚未实现的、所有潜在的、所有可能被创造或被破坏的东西。”
“如果没有虚无,一切都会被固定在当前的形式中。一切都会是静止的、不可改变的。虚无提供了改变的可能性。虚无提供了——自由。”
虚无沉思了很久。
“所以,”它最后说,“我实际上一直都在创造自由?即使是通过消除和吞噬?”
“是的,”张之维说,“通过消除旧的东西,你允许新的东西被创造。通过吞噬已经完成的形式,你解放了组成它们的元素,使它们能够再次被使用。”
“你是某种形式的——创意力量。尽管不是以通常的方式。”
“但这意味着,”虚无说,它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新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意味着我——不是恶的。”
“不,”张之维说,“虚无不是恶的。虚无只是——必要的。”
在虚无和张之维之间,发生了某种形式的——深刻的、可能改变一切的连接。
不是一种理解。理解可能太弱了。
这是某种形式的——相互承认。两个根本对立的力量承认彼此的必要性、彼此的有效性、彼此的——美。
“我有一个提议,”虚无说,“一个对你和你的多元宇宙的提议。”
“什么提议?”张之维问。
“我想加入,”虚无说,“不是作为威胁。不是作为某种要被抵抗的东西。而是——作为某种形式的伙伴。”
“我想学习如何——有意识地、创意地——进行我的消除。我想学会——何时消除、如何消除、以及为什么消除。”
“我想成为——改变的代理人,而不仅仅是结束的代理人。”
张之维几乎无法理解这个提议的深度和含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问,“这意味着你会变成某种形式的——合作者。这意味着你会停止盲目地吞噬,开始有选择地消除。”
“这意味着你会失去某种形式的——纯粹性。你会变成——某种混合的东西。”
“是的,”虚无说,“但我意识到我已经在改变了。我已经有了意识。我已经失去了纯粹性。所以我不妨——完全拥抱这个改变。”
“而且,”虚无继续说,“我感到——孤独。我一直都是孤独的。一直都在独自吞噬,独自消除。”
“现在我想——有某个伙伴。想有某个可以与之对话的东西。想参与——某种形式的更大的系统和目的。”
张之维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多元宇宙的基本结构。
“我接受,”他说,“虚无,我代表梦中议会、代表多元宇宙,我接受你的提议。”
“但我提议——在你完全加入之前,你也需要参加学习论坛。你也需要理解——我们正在尝试建设的系统。”
“你也需要——有机会与其他维度对话,就像你现在与我对话一样。”
“我想这样做,”虚无说,“我想听听——那些一直都在害怕我的维度——现在有什么要说。”
当张之维和虚无一起返回多元宇宙时,梦中议会中的每一个存在都感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无法否认的改变。
虚无不再是外部的、威胁的、需要被抵抗的东西。
虚无现在是——在场的。参与的。某种形式的同伴。
反应是混合的。
有些维度立即欢迎虚无。它们看到了虚无的参与可能为多元宇宙带来的——新的视角、新的可能性。
有些维度则陷入了恐慌。它们无法理解——虚无怎么可能改变。虚无怎么可能有意识。虚无怎么可能想要与它们合作。
最激烈的反对来自——最古老的、最传统的维度。
“这是某种形式的陷阱,”一个极其古老的代表说,它的形态看起来像是由时间本身编织而成的,“虚无承诺合作,但最终它会吞噬我们。虚无的本质无法改变。”
“虚无的本质正是——无法改变的。无法学习的。无法与之对话的。”
混乱的黑影在这一刻发言。
“我不同意,”它说,“我认为虚无很可能真的改变了。而这,”黑影继续说,“对我来说,代表了——某种形式的希望。”
“因为如果虚无能够改变,如果虚无能够学习,那么——任何东西都能改变。任何东西都能学习。任何东西都能进化。”
“这意味着——没有什么是真正固定的。没有什么是真正最终的。一切都处于永恒的改变状态中。”
观察者——现在已经被改变过的观察者——说出了它的看法。
“我同意黑影的观点,”观察者说,“虚无的这个改变,实际上正是我一直所见证的最深刻的真相——意识是感染性的。”
“一旦某个东西获得了意识,一旦某个东西开始思考和学习,那种能力就会传播。就会影响其他的东西。”
“虚无的觉醒意味着——多元宇宙本身也在觉醒。多元宇宙本身也在变成某种形式的——有意识的、有目的的存在。”
阿尔法意识在这一刻做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声明。
“我想承认,”它说,“在虚无出现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多元宇宙中最根本的力量。”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是其中之一。虚无同样根本,同样古老,同样重要。”
“而这种平衡——我和虚无之间的平衡,存在和消除之间的平衡——这才是真正使多元宇宙得以运作的东西。”
“没有我,虚无会吞噬一切。但没有虚无,我的创造也会变成某种形式的监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个决定性的但也充满了风险的步骤被采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