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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诈降献酒】

祁连山的雪水顺着党河蜿蜒西流,在酒泉绿洲积成一汪碧玉般的泉眼。沿岸的芦苇丛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便掀起层层白浪,与远处赭红色的沙丘形成鲜明对比。王翦勒住玄骓时,马蹄踏碎了水面的倒影,泉边的胡杨林正落着金黄的叶子,碎叶沾在他染血的札甲上,甲片缝隙里还嵌着张掖戈壁的砾石,倒添了几分萧瑟。

“将军,此泉名为金泉。” 随军地理师徐巿用羊皮袖口擦去舆图上的沙尘,指着泉眼旁半埋在沙中的碑刻道,“昔年霍去病西征,将武帝所赐御酒倾入泉中与将士共饮,故而得名酒泉。这一带属疏勒河水系,水草丰茂得很,匈奴人常说‘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指的便是这般好地方。”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河流符号,“党河下游连着冥泽,听说那湖里鲫鱼能长到半人长。”

李信刚把两名中箭的锐士安置在胡杨树下,军医正用煮沸的党河水清洗伤口,蒸汽混着血腥味飘过来。听闻徐巿的话,他摘下头盔甩了甩沙,笑出声来:“早闻酒泉葡萄酿甲河西,若能讨得几坛,让弟兄们解解乏,也算不虚此行。” 他的环首刀还在滴血,刀鞘上的虎头纹已被血渍浸成暗红 —— 方才在盐池湾追歼匈奴残部,这柄刀斩了七个首级。

话音未落,远处沙丘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数十名骑士举着白旗奔来,马背上的毡裘破烂不堪,有的还留着箭洞,为首者身披黑色毡裘,腰间斜插着半截断箭,箭杆上隐约能看见 “浑邪部” 的烙印。

“将军饶命!” 那首领在离秦军阵列十步远的地方滚下马背,膝行至王翦马前,双手高高奉上一柄镶嵌绿松石的弯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羊毛绳。“浑邪王已率主力西逃冥泽,我等是折兰部残兵,不愿再跟着他卖命,愿献酒归降,只求将军留我等性命!” 他的头发里裹着沙砾,脸上满是血污,说话时牙齿打颤,像是吓得不轻。

王翦的断水剑轻轻搭在马鞍的铜环上,剑穗随风摆动。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骑士的坐骑 —— 马匹虽喘着粗气,马蹄却光洁如新,没有长途奔袭磨出的血泡,显然是刻意伪装的疲惫。视线再移到骑士身后的十辆牛车,帆布用生牛皮绳捆着,下面鼓鼓囊囊,隐约传来陶坛碰撞的沉闷声响。“你们带的是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盖过了党河的流水声。

匈奴首领连忙点头,额头磕得沙地上尘土飞扬:“正是!这是酒泉最好的葡萄酿,封坛已有三年,埋在沙窖里藏着的。特意献给将军劳军,弟兄们都盼着能归顺大秦,当个种田的黔首。” 他挥手让两名部下上前,那两人抬着一只半人高的灰陶坛,坛身印着葡萄藤纹样,坛口用红布层层包裹,绳结处封着青灰色的泥块,边缘还沾着少许沙粒。

李信早已按捺不住,迈着大步就要上前解绳:“正好让弟兄们尝尝鲜,也见识下河西佳酿的滋味!” 他的铠甲还沾着匈奴人的血,伸手就去抓绳结。

“且慢。” 王翦突然抬手,指尖如鹰爪般扣住李信的手腕。他俯身凑近酒坛,鼻尖几乎碰到封泥,指腹轻轻划过泥块表面 —— 质地细密如膏,比秦代用的细沙土封泥紧实得多,边缘还印着一圈不规则的云纹,与他在删丹城见过的秦代封泥截然不同。“取银匕来。” 他朝身后的工匠喊道。

工匠麻利地解下腰间皮囊,取出一柄錾花银匕递上前。王翦接过匕首,小心翼翼地挑开一点封泥,凑到鼻尖轻嗅 —— 除了河西泥土特有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味,混着朱砂的淡香。这是楚地封泥特有的制泥工艺,用松烟灰混合朱砂调浆,再掺入细黏土捶打而成,秦地封泥从不用这般繁复的手法。他心中猛地一沉,想起张掖悬泉谷那些暗藏机关的楚式弩箭,冷声道:“你等是浑邪部匈奴,为何用楚地封泥?”

匈奴首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风沙迷了眼,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将军有所不知!酒泉早年是月氏人的地盘,这些封泥是月氏人留下的旧物,我等仓促间找不到新泥,只得将就着用了!” 他挥手让部下取来青铜凿子,“将军不信?我这就启坛让您瞧瞧,这酒澄澈甘甜,绝无半分歹意!”

一名匈奴兵双手举着凿子上前,刚要对准坛口的绳结,随军医官突然扑过来撞开他。“且慢!这酒有问题!” 医官指着坛身底部,众人望去,只见渗出的酒渍滴在沙地上,竟将黄沙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是‘牵机毒’!混在酒中无色无味,饮之肠穿肚烂,连铜器都能蚀穿!”

匈奴首领见状不妙,猛地吹了声尖利的口哨。沙丘后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数百名骑士掀掉身上的破毡裘,露出里面玄色的楚式短甲,牛车帆布被扯开,下面藏着数十架墨家连弩,弩箭已齐刷刷对准秦军阵列。“王翦老贼,休怪我等无情!” 首领翻身上马,弯刀直指王翦,“这酒泉美酒,便是你的断头酒!”

李信早已拔剑出鞘,怒喝着下令:“列盾阵!弩箭还击!” 锐士们迅速结成龟甲阵,铁盾相撞的脆响中,第一波弩箭已呼啸而至,“当啷” 声不绝于耳,盾牌表面瞬间被射得千疮百孔,有的箭簇甚至穿透盾牌,擦着士兵的头皮飞过。

王翦却盯着那只未启的酒坛,夕阳透过胡杨叶的缝隙洒在封泥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愈发清晰,竟隐约是个 “昌” 字的轮廓。他突然翻身下马,断水剑轻轻挑起整块封泥 —— 泥块剥落处,赫然印着一枚方形玺印,四个楚篆大字凿刻得刚劲有力,边缘还带着铸造时的火痕:“昌平君印”。

【二:封泥疑云】

“昌平君?” 李信挥剑斩断飞来的弩箭,箭杆断成两截落在沙地上,他惊得失声喊道,“那不是叛秦投楚的前秦相吗?传闻他早在蕲南之战就被乱箭射死,首级还被传至咸阳示众了!”

王翦将封泥攥在掌心,指腹摩挲着玺印边缘的凸榫结构 —— 这是楚式玺印特有的工艺,印台侧面凿出半肩透榫,与印面形成稳固的整体,秦代玺印从不用这般复杂的形制。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郢陈任职时,曾见过昌平君的印拓本,那 “昌平君印” 四字的笔锋转折,与眼前这枚封泥上的印记分毫不差。“这些不是匈奴人,是项氏余党伪装的!” 他突然大喝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冲锋的骑士,其中几人腰间系着的织锦带格外扎眼,上面绣着项氏标志性的虎头纹,与当年项燕军中的配饰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一名 “匈奴兵” 被秦军弩箭射中肩头,惨叫着跌落马下。李信策马冲过去,环首刀一挑就掀开了对方的毡裘,里面果然穿着玄色短甲,甲胄内侧用朱砂绣着 “影虎军团” 四字 —— 那是项燕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标记,当年正是这支部队在蕲南大败他的二十万大军。“狗贼竟敢欺瞒将军!” 李信怒喝着劈下,刀刃劈开对方的胸膛,鲜血喷溅在他的甲胄上,“当年蕲南之仇,今日一并清算!”

医官趁机取来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酒坛缝隙中搅动片刻。银针拔出时,已变得乌黑发亮,针尖滴落的酒珠落在石上,竟冒出丝丝白烟,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气味。“此毒混了砒霜与蝮蛇胆,还加了西域的毒芹汁,服下片刻便会发作,脏腑都会化为脓血。” 医官面色凝重地将银针扔在沙地上,“幸好将军察觉及时,不然全军都要遭难。”

王翦走到被打翻的酒坛旁,陶片散落一地,其中一块残片的内侧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机关的结构图。工匠俯身拾起残片,借着夕阳的光仔细端详,突然惊呼:“将军,这是墨家的‘酒器机关’!您看这夹层设计,坛底藏着中空的暗格,若用寻常方式启封,拉动绳结就会触发机关,暗格里的毒针会瞬间射出!” 他指着残片上的凹槽,“这里本该装着淬毒的铜针,幸好机关还未启动,不然刚才李将军就危险了。”

暮色渐浓,党河的流水泛起凉意,楚军的进攻渐渐疲软下来。李信带着锐士们发起反击,环首刀劈开夜色,每一次挥砍都能带起一片血花。当他的刀劈开最后一名楚军的胸膛时,摸到对方怀中藏着半块丝帛,上面用秦篆写着 “三更时分,烧其粮草”,墨迹还带着潮气,显然是刚写不久。“将军,他们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军夜袭!” 李信策马奔回,将丝帛递到王翦面前,甲胄上的血珠滴落在布帛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王翦望着西沉的落日,胡杨林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蔓延到远处的沙丘。他下令将剩余的九只酒坛全部搬到泉边,点燃火把仔细检查 —— 每只酒坛的封泥上都印着昌平君印,坛身侧面刻着相同的墨家云纹,与张掖悬泉谷发现的弩箭纹路如出一辙。“昌平君已死五年,项氏却仍用他的印章,分明是想借其名号笼络楚地旧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泉眼旁的农田,地里还留着匈奴人耕种的痕迹,“传令下去,全军枕戈待旦,粮草营加派三倍岗哨,工匠营立刻在营外布设三重绊马索,再挖二十个陷坑,坑底插满削尖的胡杨木。”

入夜后,酒泉绿洲的风带着寒意,吹得篝火噼啪作响。王翦坐在胡杨树下,手中摩挲着那枚昌平君封泥,指尖能感受到泥块里未完全碾碎的松烟颗粒。二十五年前,他在郢陈初见昌平君,那时对方还是大秦的丞相,穿着绣着苍鹰的朝服,意气风发地与他讨论治水方略。谁曾想几年后,昌平君竟在郢陈竖起反旗,与项燕联手大败李信的二十万大军,逼得始皇帝不得不重新起用自己。后来灭楚之战,他亲眼见昌平君战死在寿春城头,首级被亲兵砍下,用木匣装好送往咸阳,怎么会有印章流落在项氏余党手中?

“将军,您看这封泥的边缘。” 工匠突然凑过来,手中举着火把照亮封泥,“这不是自然风干的裂纹,是被人用糯米浆重新粘合的,里面似乎藏着东西。”

王翦心中一动,取来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封泥的裂痕。果然,泥块夹层里藏着一小片羊皮纸,用油纸层层包裹着,上面用朱砂画着简单的地图,标注着从酒泉到沛县的路线,沿途的驿站、渡口都做了记号,在 “丰邑” 处画了个小小的酒坛记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赤帝子藏处”。

“沛县?丰邑?” 李信凑过来看了一眼,挠了挠头,“那不是泗水亭长刘邦的老家吗?那家伙前几年还因私放徒役躲在芒砀山里,这些楚兵怎么会标注去沛县的路线?难道他们要去勾结刘邦?”

王翦没有说话,将羊皮纸收进怀中。他想起张掖悬泉谷坛底的 “汉” 字田埂,又想起这昌平君印与沛县路线图,隐约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展开。昌平君、项氏、墨家,还有那个躲在芒砀山里的刘邦,似乎都被这张网连在了一起。他抬头望向南方,夜空里的织女星格外明亮,沛县就在那个方向,此刻或许正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突然,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岗哨的惊呼,随即被戛然而止的惨叫取代。王翦猛地站起身,断水剑已然出鞘,剑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敌袭!按计划迎敌!”

【三:夜袭惊变】

篝火被夜风卷得冲天而起,火星溅起三丈多高,照亮了营外密密麻麻的黑影。为首的楚将身披玄甲,甲片上镶嵌着七颗铜钉,手持一杆虎头湛金枪,枪尖在火光下泛着寒芒,正是项氏余党钟离昧。他勒住战马,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厉声喝道:“王翦老贼,你屠戮楚地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让你葬身酒泉,给我大楚亡魂偿命!”

楚军阵列中推出数十架墨家冲车,车轮有半人高,用整块胡杨木制成,表面包着厚厚的铁皮,碾压着沙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冲车顶端装着锋利的陨铁撞头,足足有三尺长,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 与山丹城连弩车上的陨铁部件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批墨家工匠之手。“放箭!” 钟离昧一声令下,楚军的弩箭如暴雨般射来,箭簇带着呼啸声直奔秦军粮草营,那里堆放着全军三天的口粮。

“启动机关!” 王翦厉声下令。早已埋伏在营外的工匠猛地拉动绳索,地面突然塌陷,数十名楚军猝不及防,失足坠入两丈深的陷坑,坑底的胡杨木尖刺瞬间穿透他们的甲胄,惨叫声此起彼伏。同时,三道绊马索骤然升起,用牛皮绳搓成的绳索韧性极强,瞬间缠住冲车的车轮,冲车轰然倒地,压伤了不少楚军士兵,陨铁撞头在沙地上砸出深深的坑洞。

李信带着锐士们发起反击,环首刀劈开夜色,与楚军展开激烈厮杀。他直奔钟离昧而去,刀光如闪电般劈向对方的面门:“项氏叛贼,竟敢勾结匈奴,用毒酒害人,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钟离昧冷笑一声,虎头湛金枪轻轻一挑就拨开刀势,枪法愈发凌厉,枪尖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如猛虎扑食:“秦施暴政,天下共讨!昌平君虽死,但其志不灭,我等今日便是要为楚复仇,恢复六国旧制!” 他突然虚晃一枪,策马后退数步,“放毒烟!”

楚军阵中突然升起数十团黑烟,用陶罐装着的毒烟弹砸在地上碎裂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味,顺着风势飘向秦军。锐士们吸入后,纷纷咳嗽不止,视线变得模糊,有的甚至头晕目眩倒在地上。“是墨家的‘烟矢’战术!” 工匠惊呼着取出随身的帛书,那是墨家《备蛾傅》篇的抄本,“上面记载着用艾草混硫磺、硝石点燃,可致人眩晕失明!”

王翦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下令点燃预先准备好的芦苇束。干燥的芦苇遇火即燃,浓烟滚滚而起,与楚军的毒烟在半空凝成一团灰雾。他趁机率军突围,断水剑如一道闪电,劈开挡路的楚军,剑刃划过甲胄的脆响不绝于耳:“直奔粮草营!保住粮草,便是守住了军心!”

粮草营的战斗已然白热化。楚军手持火把,疯狂地扑向粮囤,却被秦军的弩箭逼退,不少人刚冲到粮囤前就被射中倒地,火把掉在沙地上燃起一小片火焰。一名楚兵侥幸避开弩箭,将火把扔向粮囤,干燥的麦秸瞬间燃起大火,火焰窜起三丈高,照亮了他腰间的楚式封泥 —— 同样印着昌平君印。王翦挥剑斩杀他,剑刃穿透对方胸膛的瞬间,目光突然被粮囤旁的酒坛吸引 —— 那些酒坛与白天所见的一模一样,整齐地堆放在角落,坛身还涂着松脂,显然是楚军准备用来焚烧粮草的引火物。

“快把酒坛搬开!” 王翦大喊着冲过去。刚抱起一只酒坛,便听见 “咔嚓” 一声轻响,坛底突然弹出三根毒针,针尖泛着乌光,擦着他的肋下飞过,钉在粮囤上,冒出丝丝黑烟,麦秸被蚀出一个个小洞。“坛底有机关!” 他厉声提醒,同时挥剑斩断旁边酒坛的绳索,封泥剥落处,昌平君印再次映入眼帘,与掌心的封泥印记完美重合。

激战至三更,楚军渐渐不支。钟离昧见粮草营久攻不下,己方伤亡过半,不少士兵被毒烟反噬,只得咬着牙下令撤退:“撤!向冥泽方向撤!”

李信提着染血的环首刀,正要率军追击,却被王翦拉住:“穷寇莫追,先检查粮草营的酒坛。” 他望着楚军撤退的方向,远处的沙丘后隐约有烽燧的火光,“他们或许还有后招,不可大意。”

锐士们小心翼翼地搬开所有酒坛,共得七十二只,每只封泥上都印着昌平君印,坛身的墨家云纹一模一样。医官撬开其中一只的坛底,发现夹层里除了三根淬毒铜针,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粉末 —— 正是张掖悬泉谷见过的血竭毒,遇火即燃,燃烧后产生的毒烟能让人瞬间窒息。“这些酒坛既是毒器,也是引火物。” 医官面色凝重地将粉末包好,“若被点燃,毒烟与火焰交织,整个粮草营都会变成死地。”

王翦走到一只完好的酒坛前,用剑鞘敲击坛身,听见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与其他酒坛的沉闷声响截然不同。他示意工匠用凿子小心凿开坛底,陶片剥落处,赫然露出一张折叠的丝帛,用朱砂画着几样农具,笔触细腻,右下角标注着 “沛县特有” 四字,墨迹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

【四:坛底玄机】

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丝帛上,几样农具的轮廓愈发清晰。最显眼的是一具圆柱形的石质农具,高约三尺,直径两尺有余,表面刻着细密的浅槽,两侧有方形榫眼,正是沛县农家常用的碌磙,用来碾压麦秸脱粒。碌磙旁画着一架木犁,犁铧的形状很特殊,呈弧形,刃口刻着细密的纹路,比寻常犁铧锋利得多,旁边还画着一柄石耢子,齿痕排列得极为规整,顶端带着磨损的痕迹。

“这是沛县的农具没错。” 地理师徐巿凑过来细看,手指拂过丝帛上的纹路,突然惊呼,“将军,您看这碌磙的纹路,不是随意刻凿的,组合起来竟是个‘沛’字!”

众人仔细一瞧,果然,碌磙表面的浅槽看似杂乱,实则按篆书 “沛” 字的笔画排列,只是被石质的天然纹理巧妙遮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木犁的犁铧上,纹路则组成了 “丰” 字,笔画转折处还特意刻了个小小的酒坛记号,与羊皮纸上的 “丰邑” 标记遥相呼应。

李信皱起眉头,用刀鞘指着丝帛:“项氏余党为何要在坛底藏沛县农具图?难道他们真要去沛县勾结刘邦?可那刘邦不过是个泗水亭长,手下也就几十号人,值得项氏这么大费周章?”

王翦没有说话,指尖轻轻划过丝帛的边缘 —— 与张掖悬泉谷的帛书一样,这丝帛也有双层夹层,用极细的丝线缝合,不仔细触摸根本察觉不到。他用小刀挑开缝线,里面藏着半块青铜符牌,巴掌大小,上面刻着 “青龙” 二字,边缘还沾着一点陨铁粉末,与冲车撞头上的材质相同。“这是墨家的‘合符’。” 工匠突然开口,指着符牌侧面的凹槽,“这是楚式三合玺的残片,需三块合在一起才能组成完整的符印,是调动墨家弟子的凭证,当年项燕就是用这种符牌指挥墨家工匠打造兵器。”

“青龙……” 王翦喃喃自语,想起张掖帛书上的 “青龙计划” 密语,心中豁然开朗。当年昌平君在郢陈叛秦,暗中与项燕、墨家联手,制定了 “青龙计划”,欲图反秦复楚。后来昌平君战死、项燕自刎,他以为这计划早已夭折,没想到项氏余党竟还在执行。而沛县的刘邦,很可能就是计划中隐藏的关键人物,那些农具图,或许是与刘邦联络的暗号。

他将丝帛与符牌收好,目光望向南方的夜空,织女星依旧明亮。月光下,酒泉的泉眼泛着淡淡的银光,宛如当年霍去病倾入的御酒,可这看似平静的绿洲之下,却藏着项氏的野心、墨家的机关,还有刘邦蛰伏的阴影。党河的流水潺潺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秘密,从月氏人到匈奴人,再到如今的秦楚交锋,多少恩怨都埋在了这沙丘之下。

突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奔来,甲胄上沾着鲜血,左腿还插着一支断箭,显然是拼了命才冲回来的。“将军!不好了!敦煌方向传来急报,项梁率大军攻占了玉门关,斩杀守将赵破奴,扬言要直取咸阳!”

王翦猛地握紧断水剑,剑鞘上的铜环发出清脆的声响。项梁终于动手了,而酒泉的毒酒、昌平君的封泥、沛县的农具图,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序幕。他对李信道:“立刻收拾行装,全军连夜向敦煌进发。告诉将士们,玉门关失守,河西便无屏障,大秦的安危,就在此一战!若玉门关丢了,咸阳就会暴露在叛军面前,他们的家人都在关中,退无可退!”

锐士们迅速行动起来,篝火被一一熄灭,只留下满地的陶片与血迹。医官们忙着救治伤员,工匠们收拾兵器,炊事兵将剩余的干粮分装到每个士兵的行囊里。李信抱着那只印着昌平君印的酒坛,走到泉边,狠狠将其砸在岩石上。陶片碎裂处,封泥上的玺印被摔得模糊不清,却仍能辨认出 “昌平君印” 四字,混着残余的毒酒渗进沙地里。

“昌平君若泉下有知,定会后悔与项氏勾结。” 李信咬牙道,一脚踩碎最大的陶片,“他本是大秦丞相,却偏偏要做楚人的走狗,落得这般遗臭万年的下场。”

王翦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东方的启明星,那颗星星正在渐渐明亮起来。那里是咸阳的方向,是大秦的心脏,始皇帝或许正在咸阳宫的望夷台上远眺河西;而西方的玉门关,正燃烧着战火,项梁的大军说不定已经开始向酒泉进发;南方的沛县,刘邦或许正握着另一张农具图,等待着时机。他手中的青铜符牌与丝帛,仿佛有千斤重,承载着大秦的命运。

走出酒泉绿洲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祁连山的雪峰在晨光中泛着金光,党河的流水映着朝霞,宛如一条金色的带子。王翦勒住玄骓,回头望了一眼那汪泉眼 —— 泉水依旧清澈,却再也闻不到美酒的醇香,只余下淡淡的毒味与血腥味,混着胡杨林的落叶气息。

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河西,更是为了揭开昌平君印背后的阴谋,阻止项氏的野心,还有找出那个藏在沛县的 “赤帝子”。酒泉的夜袭,不过是这场波澜壮阔的乱世序幕中,又一个惊心动魄的章节。前路还有更多的凶险在等着他们,玉门关的战火、墨家的机关、项氏的大军,还有那个神秘的刘邦,都将在不久的将来,交织成一张更大的网。

秦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戈壁尽头,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泉边的胡杨林依旧在风中摇曳,满地的陶片与血迹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仿佛从未发生过这场厮杀。但那枚破碎的昌平君印、坛底的农具图,还有青铜符牌上的 “青龙” 二字,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印记,等待着被后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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