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沙城墙在望，那土黄色的夯土墙垣在炽烈的阳光下，仿佛一条匍匐在沙海边缘的巨兽，沧桑、沉默，却又透着边陲重镇独有的肃杀与威严。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带着干燥的灼热感。
李狗蛋眯着眼，手搭凉棚，眺望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炎煌”字大旗，以及城门口排起的长长队伍。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
“他娘的，总算到了。这千沙城，看着比咱们县城气派多了，就是这风沙也忒大了点，糊老子一嘴。”
一旁的孙小猴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狗蛋哥，不太对劲。城门盘查得紧，官兵盯着胡商模样的尤其仔细。还有，咱们后面那支白袍商队，领头的那个大胡子，就是路上跟过咱们一段的，他手下有个伙计，已经往咱们这边瞟了好几眼了。”
李狗蛋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知道了。墨瞎子给的路引和那劳什子‘接引使’的名头，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他们。守门的队正是个面皮黝黑、眼神精悍的汉子，盔甲上满是风沙痕迹，他接过周墩子递上的路引和盖着模糊官印的接引使文书，翻来覆去地看，眼神如同钩子般在几人身上刮过。
“接引使？就你们几个？”队正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目光尤其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容的阿宝，以及身材瘦小的孙小猴身上停留。
李狗蛋立刻堆起满脸市井小民式的讨好笑容，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一小块碎银塞了过去：“军爷明鉴，咱们就是跑腿打前站的苦哈哈。真正的大人物，使团，还在后头呢！这不怕耽误了朝廷的大事，紧赶慢赶先来打个招呼，安排下住处啥的。”
那队正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公事公办：“千沙城近来不太平，西域来的商队鱼龙混杂，上头有令，严加盘查。你们既是接引使，按规矩，该住城东驿馆。”
“哎哟，军爷，驿馆那是官面文章，咱们这些下面人住着不自在。”李狗蛋笑容更盛，压低了声音，“再说，使团里说不定有喜好西域奇珍的大人物，咱们住西市，也好先摸摸行情，提前备点新鲜玩意，您说是不是？方便，大家都方便嘛。”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又点明了潜在的好处。队正目光闪烁了一下，显然听懂了“方便”背后的意思。他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进去吧！西市龙蛇混杂，管好自己的人，别惹事！”
“谢军爷！您放心，咱们最是安分守己！”李狗蛋点头哈腰，带着几人牵马入城。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
千沙城内，汉胡杂处，各种口音的叫卖声、驼铃声、马蹄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边城交响。
身着各色服饰的商人、旅客、僧侣、兵卒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皮革和烤馕的混合气味。
“狗蛋哥，为何不住驿馆？那里至少安全。”周墩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奇特的建筑和人群，一边问道。
“安全？”李狗蛋嗤笑一声，“墩子，你小子还是太嫩。驿馆那是官家的地盘，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现在算是掉进漩涡里了，‘影隼’那帮杂碎阴魂不散，刚才城门口那队正，眼神也不对劲，保不齐背后还有啥勾当。住西市，胡商多，眼杂，但也容易浑水摸鱼。真出了事，跑路也方便。”
他顿了顿，看向孙小猴：“小猴，尾巴还在吗？”
孙小猴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还在，那个萨尔曼商队的人也进城了，分散了几个，有一个吊在咱们后面。”
“让他跟着。”李狗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阿宝，感觉咋样？”
阿宝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他轻轻按了按受伤的肋部：“无碍，狗蛋哥。盯梢的活，交给我。”
“不急，先安顿下来。”李狗蛋摆手，“小猴，找住处，要那种后院能拴马，前门临街，左右有邻居，但墙头不太高的。”
孙小猴会意，身影一晃，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不过一刻钟，孙小猴便返回，领着众人穿过热闹的西市，拐进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巷子，指着一家挂着“胡杨居”招牌的旅舍。这旅舍位置果然符合李狗蛋的要求，前后通达，易于观察也易于转移。
安顿好行李马匹，李狗蛋站在二楼的窗户边，撩开一条缝，看着楼下街角那个假装挑选货物的萨尔曼手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都过来。”他招招手，让围拢过来的伙伴们压低声音，“从今天起，咱们在这敦煌，就是明着一套，暗着一套。”
“明面上，我李狗蛋，就是那个急着巴结上司、想从中捞点油水的接引使。墩子，你负责继续捣鼓你那些机关玩意，越大张旗鼓越好，最好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咱们这有个‘巧手匠人’。”
周墩子用力点头。
“小猴，你的任务最重。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摸清西市这几股胡商的底细，特别是那个萨尔曼。还有，看看能不能搭上本地那些不起眼的‘地头蛇’，卖消息的，跑腿的，都要。钱不是问题。”
孙小猴眼中精光一闪，用力抱拳。
“阿宝，你伤没好利索，先在附近转转，熟悉环境，重点是记下守将府、市舶司这些官家地方的方位和巡逻规律。”
阿宝憨憨地点头。
“胡言，”李狗蛋最后看向团队里唯一的“文化人”，“你这趟任务最文雅，也说不定最关键。去找书铺，或者能接触到古籍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关于奇怪符号、秘闻传说，特别是‘守密人’相关的记载。墨瞎子提到过这个词，我总觉得，跟我那死鬼老爹留下的盒子，脱不了干系。”
胡言揉了揉鼻梁，一脸肃穆：“定当竭尽所能，考据穷源。”
分工明确，几人立刻行动起来。李狗蛋自己则晃晃悠悠地下了楼，走到街对面那家胡商开的酒肆，大马金刀地一坐，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夹杂着刚学来的几句胡语，高声要了壶“三勒浆”，一副初来乍到、急于享受西域风情的模样。
他眼角余光扫过那个仍在街角徘徊的眼线，心中冷笑。
‘萨尔曼？影隼？千沙守将？管你是哪路神仙，想算计你李爷爷我，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这千沙城的水，咱就来好好搅和搅和！’
夕阳的余晖将千沙城染成一片金黄，李狗蛋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浆酒，感受着喉间的灼烧感，眼神却越来越亮。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