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金兵扛着斧头往松林去，果然如成闵所言，浮桥不过烧了半截，主体仍扎实，只需补些桥板便能通行。几个金兵砍倒合抱粗的松木，枝桠间的露水 “哗啦啦” 落了一身，忽然有人踢到个布包，扯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麦麸掺野菜的干粮，硬得能硌掉牙，还有个裂了缝的粗陶酒壶，壶底剩着半口残酒，泛着点霉味。
“是宋兵的破烂！” 金兵吆喝着，把布包呈给主将。那金将昨夜喝得酩酊大醉，营中乱了半宿也没醒，此刻揉着发胀的脑袋，听侍卫说宋兵竟摸到浮桥边放火，还杀了数十人，不由得脊背发凉，心里后怕 —— 若昨夜宋兵奔着粮车来，这万石粮草怕是也要烧个精光。可眼下开封围城军还等着补给，哪有时间搜寻宋军踪迹？他咬着牙挥手：“备齐松木扛去修桥！剩下的林子，一把火烧了！”
火折子抛进松林，松脂遇火炸出噼啪响，火星卷着黑烟冲天，很快把半边天幕染成焦灰。
另一边，韩世忠的部队已接近滑州渡口。士兵们连夜行军，眼窝都陷了下去，走着路便要打盹，一个一个全靠手里的长枪撑着身子。韩世忠勒住胯下黑麒麟，见前方有片低矮的柳树林，枝叶虽枯，却能挡些寒风，便朝成闵点头：“就在这儿歇息吧，让弟兄们啃口干粮，烧口热水暖身子。”
成闵来到他身边从马鞍旁摸出个粗陶酒壶，壶身用布条缠了又缠。他晃了晃壶身，里面传来 “哗啦” 的水声，走到韩世忠身边递过去：“就剩这点了，兑了两回水，将就喝口挡挡寒。”
韩世忠坐到树下，拔开塞子，抿了口酒液：“淡得像黄河水，你倒会省。”
“废话！” 成闵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冻成细小的冰珠，“眼瞅着就到年关了，今年怕是没屠苏喝喽。”
韩世忠望着远处黄河的浊浪，眼神软了些：“想家吗？”
“我无爹无娘的，想哪门子家？” 成闵抹了把嘴，挤兑道，“倒是你，不想回延安府看看？”
韩世忠打了个哈欠，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十八那年，去野塘洗澡，抓了条大蛇回家，新娶的浑家被吓跑了，再也没回来。”
“这事儿你从没提过！” 成闵愣了愣，又灌了口酒，“说不定她害怕跑回了娘家，你也是，当年怎么不去寻一下。对了，你其他的家人呢？”
韩世忠摇头笑了笑，“那时候我人称‘泼韩五’，浑身癞疮，脾气冲，还好赌，输光了家底就抢酒馆，家父嫌我败坏家门，就把我赶了出来，早就不认我了，我那时只知自己挥霍享受，心想离家就自由了。现在，倒盼着他再骂我一句 —— 就是不知道，爹娘身子还硬朗不，兄长姐姐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成闵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风卷着枯柳叶掠过，黄河的涛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远处的烟火气，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连呼吸都轻了些 —— 乱世里的英雄，也总有不敢细想的软肋。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东侧传来，斥候翻身落马，急报：“将军！滑州渡口有两大片金营！看帐篷数量，守军绝不会少于万人！”
“什么？” 韩世忠猛地直起身，“敌军配备如何？”
“回将军！营帐沿黄河左右各摆了一里地，河边开阔处圈了好大一片马厩，马匹密密麻麻的，如此配置怕全是铁骑，是专门守渡口的！” 斥候紧张地说着，语速快得像打鼓。
韩世忠倒吸一口凉气，急道：“你沿河岸往东走，找找宗泽老将军的部队，看他们到了哪。”
“将军，我已经往东绕了一大圈，没见半点宋军的痕迹！” 斥候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沮丧。
“遭了！” 韩世忠心里一沉，宗泽的部队行进应该更快，此时未至，怕是在沿途遇了麻烦。他转身拉着斥候往柳树林深处走：“我写两封书信，你先去开德府、濮阳一带寻宗泽将军，寻不到就直接去相州交给康王。
“是！” 斥候蹲在地上铺展开粗纸，韩世忠抄起笔墨开始书写。
成闵在一旁看得心急，等斥候携信走了，他抓着韩世忠的胳膊：“那我们怎么办？往西是浚州，往东是滑州，咱们这三千残兵，两头都碰不得！难不成往北回撤？”
韩世忠摆摆手，在柳树林里来回踱步。他闭着眼，脑子里飞速思考，“渡口不是城墙，人多不代表没法打。” 韩世忠忽然睁开眼，眼神亮得像淬了火一样，吓得成闵往后缩了缩手，“我们先在这林子里安营，一边等宗泽的回信，一边……”
“一边什么？” 成闵急得直跺脚，“你倒说清楚！有没有办法，良臣哥哥！”
“一边打滑州渡口！” 韩世忠掷地有声地说了出来。
“你疯了？” 成闵嗓门都拔高很多，“我当你起这么大范儿，想出来点啥好办法，咱们就三千人，还是数日连夜行军的疲兵，去打一万铁骑？就算没一万匹马，五千总有吧！怎么打？啊？”
韩世忠没解释，眼神里满是笃定：“成闵，该你信我了，这仗，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