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荟”酒店，豪华包间“听雨轩”。
包间内灯火通明，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菜香气和男人们吞云吐雾的烟味。
酒宴已进行到中段，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涌动。几位渠道商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言语间不乏对利益的试探和对合作的吹捧。
李想坐在主位，脸上维持着礼貌而略显僵硬的笑容，机械地随着众人的节奏举杯、寒暄。
他胃里因为灌下了不少烈酒而隐隐灼烧，头脑也有些发晕。
这种充斥着虚伪客套和功利计算的应酬场面，让他感到由衷的疲惫和不适，远不如在技术部对着电脑代码来得轻松自在。
他内心迫切地希望这场宴会能早点结束，仿佛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目光不时瞥向腕表，计算着时间。
而与他的拘谨格格不入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孙欣。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场合，应对得滴水不漏。
她时而巧笑嫣然地接过客户的敬酒，爽快地一饮而尽，赢得一片喝彩；时而又能妙语连珠，活跃气氛，将一些敏感的话题轻松化解；时而又能恰到好处地替明显已露醉意的李想挡下几杯攻势凶猛的酒，言辞恳切，既维护了上司，又给了对方面子。
她的每一个举止，每一句对话，都显得训练有素，圆滑老练。这不仅是多年职场浸淫形成的习惯，更是她赖以生存、不得不掌握的“谋生技能”。
灯光下，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始终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
趁着一圈敬酒间隙的嘈杂，李想实在忍不住，悄悄将手伸到桌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解锁屏幕，点开了与杨楠的聊天界面。
他手指有些笨拙地敲打着屏幕，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温柔和歉意：【亲爱的，这边酒局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估计会很晚才能结束。你别等我了，先睡吧，乖乖的。】
信息发出去后，他像做贼似的迅速将手机屏幕扣在腿上，心虚地抬眼扫视了一圈，见没人特别注意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机震动，他又赶紧低下头查看。
杨楠的回信很快来了，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关心：【知道了，酒量不行就少喝点，别硬撑。意思到了就行。】
看到女友的理解，李想心里一暖，连忙回复：【嗯嗯，知道了，尽量少喝。爱你！】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要是太晚了，我浑身酒气的，怕影响你休息，今晚就不去你那儿了，直接回我公寓了。】
杨楠的回复带着点嗔怪和体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安全第一！到了家不管多晚都得给我发个信息报平安！听见没！】
【遵命，老婆大人！】李想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快速回完最后一条，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机重新塞回裤袋。
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和脸上那藏不住的甜蜜表情，全然落在了坐在他斜对面的孙欣眼里。
一位喝得满面红光的渠道经理，显然注意到了李想刚才的走神和偷笑，带着几分酒意，大声调侃道：“哟！李总！这是忙里偷闲，给家里领导发信息汇报工作呢？哈哈！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弟妹查岗了吧？”
李想被这突如其来的打趣弄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王总您可别乱说！我……我还没结婚呢！”他语气有些窘迫。
“没结婚？那就是女朋友咯！”王总不依不饶，笑得更欢了，“理解理解！年轻人嘛，热恋期，一刻都分不开！来！李总，为了你这甜蜜的负担，咱哥俩再走一个！”说着就又举起了酒杯。
李想被说得哭笑不得，无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含混地应和着，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灌了下去，引得喉咙一阵火烧火燎。
这一切，孙欣都静静地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甚至也跟着众人一起轻轻笑了笑，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和他女朋友的感情……看起来真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尖。
那是一种混杂着羡慕、些许嫉妒，以及对自己不堪处境感到悲哀的复杂情绪。尤其是想到自己被迫要去“接近”这个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那种负罪感和无力感便更加沉重。
酒宴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杯盘狼藉、宾主尽欢（表面）的氛围中宣告结束。送走一个个脚步虚浮、满口酒话的客户后，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屋的狼藉和浓郁得化不开的酒气。
李想强撑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
而一旁的孙欣，在客户面前一直谈笑风生、稳如泰山的她，在最后一位客户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和痛苦。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包间，跑到酒店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上喝下的酒水、吃下的食物混杂着酸涩的胆汁，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她吐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狼狈不堪。
李想见状，心里一紧，也顾不上自己的难受，连忙跟了过去。他站在孙欣身后，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语气充满了担忧：“怎么样？好点了吗？吐出来会不会舒服些？……都怪我，酒量太差，让你替我挡了那么多酒……”
孙欣吐了好一阵，才勉强直起身，虚弱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接过李想及时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和脸上的污渍，脸色苍白如纸。
听到李想充满歉意的话，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而虚弱：“没……没事……李总，这是我……我应该做的……”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或许是残余的理智，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您……您送我回去……您女朋友……会不会着急生气啊？”
“不会的，”李想连忙摇头，语气肯定，“我刚跟她发过信息了，说会很晚，让她先睡，不用等我。”他看着孙欣这副虚弱的样子，实在不放心，“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走吧，别逞强了，我送你回家。”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听到李想如此自然地说起女友的体贴，孙欣心里那根刺又轻轻扎了一下。
在酒精的麻痹和身体的极度不适下，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渴望被关怀的脆弱感涌了上来。她没有再推辞，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推辞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那就……再麻烦李总您一次了……谢谢……”
李想见她同意，松了口气。他小心地搀扶住孙欣的胳膊，支撑着她有些发软的身体，走到路边，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对司机报了孙欣公寓的地址。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窗外是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孙欣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睡着了，但偶尔轻微颤抖的眼睫显示她并未完全入睡。
酒精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但意识深处，李想刚才那句“我女朋友很体贴”的话语，以及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的气息，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她混乱的心湖。
一种夹杂着负罪感、羡慕和某种隐秘依赖的复杂情绪，在夜色中悄然弥漫开来。
李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感慨。今晚这场应酬，让他再次见识了职场的另一面，也让他对身边这位看似坚强能干的女助理，生出了更多难以言说的同情和……一种他自己也尚未理清的、微妙的责任感。
夜色弥漫着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