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货船的底舱，腥臭与潮湿如同凝固的胶质，包裹着逼仄的空间。凌尘指尖的灰芒敛去，那写满信息的纸屑化作比尘埃更细微的存在，消散无形。
他闭上眼，李三狗潦草的字迹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赵家内查…数名管事失踪…黑箱…主家大事…
内查导致的混乱，对他而言是迷雾，也是屏障。而“主家大事”这四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主家！那位于云端、操纵他前世今生一切悲惨命运的庞然大物！他们在这边陲小城的别院里，究竟在密谋什么？
那所谓的“黑箱”，必定是关键！
风险？不言而喻。赵家别院的守卫，必然远胜外院，甚至可能有筑基后期乃至假丹修士坐镇。但机遇……或许能窥得主家阴谋的一角，甚至找到能让他飞速提升的资粮！
必须去！
是夜，无月，浓云低压，星子匿迹。正是夜行者最好的帷幕。
凌尘如同融入夜色的灰影，悄无声息地潜出城池，向着城西方向的赵家别院掠去。寂灭意境笼罩周身，将他化为一片移动的虚无，即便有巡逻队从数丈外经过，也毫无察觉。
越是靠近别院，空气中的气氛越发凝滞。明哨暗岗的数量和频率明显增加，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小型预警阵法的能量波动。
凌尘越发谨慎，将速度放慢到极致，如同耐心的壁虎，一寸寸地靠近那片占地广阔、灯火稀疏却透着森严之气的建筑群。
别院外围墙高耸，远超外院。他伏在一处灌木丛的阴影中，意念沉入造化碗，借助其玄妙感知，细细探查着围墙上的阵法。
阵法比外院库房的更加复杂、隐蔽，能量流转圆融一体，几乎找不到明显的破绽。强行突破，必然瞬间触发警报。
他眉头紧锁，目光沿着围墙缓缓移动。忽然，他注意到东南角方向，那里的阵法波动似乎比其他地方…略微滞涩一丝？并非弱点，更像是…近期频繁开启关闭留下的些许不协？
难道那里是“黑箱”运输的入口？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越靠近，越是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被阵法极力掩盖的……血腥气？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魂魄不安的阴冷感。
就是这里！
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收敛所有气息，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凌晨时分，天色最暗的那一刻——
围墙内传来沉闷的机括声响。东南角一小段围墙，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辆小车通过的缺口！一辆覆盖着厚重黑布、由四名气息精悍的护卫押送的小推车，缓缓驶出。推车上放着两个长方形的、看起来极为沉重的黑漆铁箱！
那令人不安的血腥气和阴冷感，正是从这铁箱中散发出来的！
缺口处，两名显然是阵法师打扮的人快速打着法诀，维持着阵法缺口的稳定，神色凝重。
机会！
就在推车完全驶出缺口，阵法师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刹那！
凌尘动了！将寂灭意境催发到极致，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紧贴着推车的阴影，在那阵法缺口闭合的前一瞬，险之又险地闪了进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无声无息！
一进入别院内部，那股血腥和阴冷的气息更加浓郁，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红雾，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心烦意乱，气血翻腾。
凌尘强压下不适，迅速藏身于一栋建筑的阴影后，心脏仍在狂跳。成功了！但此地给他的感觉，比外面危险百倍！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别院内里的布局与外院的喧杂截然不同，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道路两旁种植的不是花草，而是一种叶片暗红、形态扭曲的怪异灌木。巡逻的护卫眼神麻木，步伐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那辆黑箱推车，正沿着一条偏僻的石板路，向着别院最深处驶去。
凌尘屏息凝神，如同附骨之疽，远远吊在后面。寂灭意境完美地掩盖了他的存在。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和阴冷感几乎凝成实质，四周开始出现一些散落的、巨大的白骨，似乎是某种巨型妖兽的遗骸，上面还残留着撕咬和切割的痕迹。石壁上也渐渐出现了诡异的壁画，描绘着一些血祭、召唤之类的邪异场景。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世家别院，更像是一处邪教祭坛！
最终，那推车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的黑色石殿前停下。石殿门口没有任何牌匾，只有两尊面目狰狞、沾满暗红色污渍的恶鬼雕像矗立两旁。殿门紧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押送护卫与殿门前的守卫低声交谈了几句，验过令牌，那沉重的黑色殿门才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涌出！
推车被推进去，殿门再次合拢。
凌尘潜伏在远处一块巨骨之后，眉头紧锁。这石殿的守卫和阵法，比外面又强了数倍，根本不可能潜入。
他尝试着将神识极度凝聚，如同丝线般，小心翼翼地向那石殿探去，试图感知内部情况。
然而，神识刚一靠近石殿范围，就被一股强大、混乱、充满了痛苦怨念的力量场搅得粉碎！根本无法深入！
好诡异的地方！
就在他准备放弃，另寻他法时——
怀中的造化碗，再一次，传来了清晰无比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渴望，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仿佛遇到了某种与它本源相悖的、污秽肮脏的存在！
同时，通过那微妙的联系，一段模糊断续的画面，强行涌入凌尘的脑海：
石殿深处…一个巨大无比的血池…池中浸泡着无数扭曲的、看不清面貌的躯体…血池中央，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跳动着的…暗红色肉瘤？无数符文锁链从肉瘤中伸出，刺入那些躯体之中，汲取着他们的生命力…血池旁，似乎矗立着几个身影，正在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画面破碎，最后定格在一个背对着画面的身影上，那人腰间，悬挂着一枚眼熟的、刻着“辰”字的玉佩…
赵辰？！他果然在这里！主持着这邪异的仪式！
那血池…那肉瘤…那被汲取的生命力…
凌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明白了那“黑箱”里装的是什么！那很可能是……活人！或者……被捕获的修士、妖兽！是这邪异仪式的“祭品”！
赵家…不！是主家！他们竟然在暗中进行如此惨无人道的勾当！他们想干什么？培育那恶心的肉瘤？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就在他心神剧震，气息出现一丝不可避免波动的刹那——
“嗡——！”
石殿周围，那原本就极其敏感强大的阵法力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荡漾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谁？！”
一声冰冷的、蕴含着惊怒的厉喝，猛地从石殿深处炸响！正是赵辰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强大无比的神识，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扫出石殿，席卷整个别院深处！
暴露了！
凌尘脸色剧变，想也不想，身形如同受惊的夜枭，瞬间向后暴退！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找死！”赵辰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追来！
咻！咻！咻！
数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恐怖毁灭力量的攻击，从石殿方向迸发而出，撕裂空气，直取凌尘后心！速度之快，威力之强，远超之前所有！
更可怕的是，别院各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无数强大的气息瞬间苏醒，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天罗地网，瞬间成形！
凌尘瞳孔紧缩，混沌内息疯狂爆发，寂灭意境环绕周身，身体在空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但仍有一道赤红色的刀芒擦着他的肋部掠过！
嗤啦！
护体灰芒被撕裂，衣袍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鲜血喷洒！那刀芒中蕴含的灼热狂暴之力更是疯狂钻入体内，试图破坏生机！
凌尘闷哼一声，借着这股冲击力，速度反而再快一分，如同燃烧的流星，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飞遁！
身后，赵辰的怒吼和无数追兵的呼啸声越来越近！攻击如同雨点般落下，将他可能闪避的空间彻底封锁！
绝不能被困死在此！
凌尘眼中闪过疯狂的狠色，猛地一咬舌尖，精血喷出，融入混沌源气！
“寂灭！”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回身一拳轰出！
一道灰蒙蒙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拳印脱手而出，所过之处，那些袭来的法术、法宝光芒竟纷纷黯淡、消散，结构崩坏！
虽然无法完全抵消所有攻击，但再次争取到了一线空隙！
他头也不回，猛地撞入旁边一片诡异的暗红色灌木丛！
那些灌木仿佛活物般，伸出带刺的藤蔓缠绕而来，却被他周身的寂灭意境迅速湮灭生机，变得枯黄断裂！
冲过灌木丛，前方已是那高耸的别院围墙！
而身后，赵辰的身影已然凌空追至，面色铁青，眼中杀意几乎化为实质，抬手间，一柄燃烧着烈焰的长剑已然成型，恐怖的威压锁定凌尘！
“给我留下！”
烈焰长剑带着焚天煮海之威，呼啸斩落！
避无可避！
凌尘猛地将怀中那一直沉寂的造化碗掏出，将体内所有混沌源气连同那缕寂灭意境，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其中！
“嗡——咔嚓！”
造化碗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碗身裂纹骤然增多，甚至崩飞了一小块碎片！但碗口那古鼎虚影却前所未有地凝实了一瞬！
一道灰黑色的、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极致寂灭气息的光线，自碗口射出，无声无息地迎上了那烈焰长剑！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那威势滔天的烈焰长剑，在与那灰黑光线接触的瞬间，其上的烈焰竟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吞噬般，迅速熄灭、消散，剑身本身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锈蚀、最后……化作一蓬铁粉，飘散空中！
神通——寂灭射线！
赵辰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而凌尘，则借着这短暂的阻挡，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狠狠撞在那围墙的阵法之上！
轰！
阵法光芒剧烈闪烁，反噬之力让他伤上加伤！但他不管不顾，混沌内息混合着寂灭意境，如同钻头般疯狂冲击着阵法最薄弱的那一处！
咔嚓！
阵法竟被他以这种蛮横的方式，强行撕开一个短暂的缺口！
他身影一闪，如同游鱼般钻出，瞬间没入围墙外的黑暗山林之中！
“追！他受了重创！跑不远！封锁所有出口！搜山！”赵辰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墙内传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滔天杀意！
无数身影随之冲出别院，如同撒开的猎网，扑向黑暗的山林。
凌尘在山林中亡命奔逃，肋下伤口血流如注，体内气息紊乱不堪，神魂因过度催发寂灭意境和造化碗而阵阵刺痛。
伤势极重！
但他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和冰冷的决绝。
他看到了！赵家…主家那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笔血债，他记下了！
他猛地改变方向，不再朝着城池，而是向着山脉更深处、更危险的地带冲去。
同时，他艰难地操控着那缕与李三狗之间极淡的、单向的联络印记，传递出一个断续的、极其简短的意念：
“…危…蛰伏…勿联…”
然后，彻底掐断了联系。
接下来，将是漫长而血腥的追杀与反追杀。
而他，将在这绝望的围猎中，磨砺爪牙，等待反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