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灯火摇曳,将慕知柔单薄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细长。
她刚刚给昏迷的萧珩喂完药,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苍白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庞。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心口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
“萧珩……”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连日来的疲惫、委屈,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期望:
“你一定要撑住。我已经知道‘雪魄草’了,就在极北之巅……无论多远,多难,我一定会为你取来。哥哥他……他拿走了我炼制的解药,去了南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他有他的理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周遭的寒意和心中的恐慌。说到动情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等我找到雪魄草,解了你的毒,我们就一起去南疆,把哥哥带回来……好不好?”她俯下身,轻轻将额头抵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汲取着那一点虚幻的温暖和力量。
慕知柔起身,准备收拾去行囊。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却猛地反握住了她尚未完全抬起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慕知柔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愕然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如星海、清明锐利的深褐色眼眸,哪里还有半分昏迷混沌的样子!
萧珩,醒了?!
不,不仅仅是醒了!他眼神中的光彩,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与她记忆中向来羸弱的萧珩那绵软无力截然不同,甚至他微微撑起身时,寝衣下隐约勾勒出的是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事实!
“你……你……”慕知柔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连挣扎都忘了。
萧珩手臂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地便将处于震惊中、浑身僵硬的她揽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却又充满了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感。
“知柔……”他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失水已久的干涩,却无比清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复杂情绪,“我都听到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也谢谢你,肯为我……冒死回来。”
慕知柔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强健有力的心跳。这真实的触感,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终于让她从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神智。
“你……你难道……没中毒?一直是醒的?!”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可……可那‘朱颜殁’……哥哥他明明……”
萧珩看着她眼中交织的震惊、狂喜、困惑与一丝被欺瞒的委屈,心中一软,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珠。
“是,我没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坦诚而深邃,“我的确‘中’了慕承瑾下的毒,但……我并未真的喝下那杯酒。”
“什么?”慕知柔更加困惑。
萧珩将她稍稍松开一些,但仍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消失一般。他眼神陷入回忆,缓缓道:
“那日在鸿香楼,承瑾邀我饮酒,言语之间,看似寻常叙旧,实则处处机锋。”
他模仿着当日慕承瑾的语气,低沉而清晰,当日一进雅厢,他就对我说:
“‘殿下,尝尝这三十年陈的梨花白,酒色澄澈,只是……这世间万物,表里未必如一,往往看似醇香,内里或许藏着穿肠毒药,为人为官治国亦是如是。’
我当时便觉奇怪,原以为他只是在试探我是不是装疯,以承瑾的敏锐,应该不难发现我不是真的疯癫,但就在我正要举杯饮下时,他却突然又开口说:
‘臣近日翻阅古籍,见一奇毒,名曰‘朱颜殁’,中毒者面色如常,甚至偶有红润,三日后却会陷入长眠,心脉渐衰,状若安睡,实则……生机悄然流逝。’他还说:
‘有时,人处世间,身不由己,明知是鸩酒,亦不得不举杯。譬如为人兄长者,眼见至亲受胁,纵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只能……闭目踏下。’”
“‘殿下,若他日……您不幸沾染此类恶物,切记……表象未必为真,沉睡或许……是为了更好的苏醒,蛰伏……方能看清这世间鬼蜮人心的真面目。’”
萧珩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所以,我当时便已明了了承瑾的苦衷,他在提醒我酒中有毒,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无法解救水火之中的你。然后我就按照他描述的症状,开始‘演’中毒昏迷,从而静观事态变换。”
慕知柔听得心惊肉跳,哥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既完成了“下毒”的任务,又将所有的暗示、苦衷、甚至后续应对之策,都清晰地传递给了萧珩。
“所以……你和他……你们早就……”慕知柔声音哽咽,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冲击着她。
原来兄长并非背叛,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绝境中寻求一线生机,同时,也将最重要的信任,托付给了萧珩。
“是。”萧珩肯定地点头,目光灼灼:
“我与承瑾,当日便已心照不宣。他看破我装疯,我亦明了他苦衷。他正常‘下毒’,我正常‘饮酒’——酒液入口,却以袖掩唇,以内力逼出,并未咽下。事后,我按照他提示的症状,佯装昏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与自嘲:
“我如此做,并非全然为了配合承瑾。更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当我这个‘嫡皇子’倒下,这大亓朝堂,这朱墙内外,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之人,会露出怎样一副嘴脸!我的生母皇后,蓉妃与裴昱,甚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