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第七天夜里闻到那股味道的。
那会儿他刚写完勘察日志，指尖还沾着笔记本洇开的蓝墨水，鼻腔里突然钻进一缕说不清的气息。像暴雨后腐烂的树叶混着生锈的铁味，黏糊糊地贴在黏膜上，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他皱着眉抬头，帐篷外的风卷着矿洞深处的寒气扑在帆布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扒拉。
“老周，你闻着啥怪味没？”林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隔壁帐篷里传来翻东西的窸窣声，老周叼着半截烟钻出来，昏黄的头灯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晃了晃：“啥味？我就闻着你那墨水臭。”他吸了吸鼻子，突然皱起眉，“不对，好像真有点……像啥东西烂了似的。”
两人正嘀咕着，老王和小杨也披着外套跑了出来。老王是队里的老地质员，五十多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此刻脸色却比头发还白：“你们也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我那袋压缩饼干过期了。”小杨是队里最年轻的，刚毕业没多久，脸上还带着学生气，他紧攥着手里的地质锤，声音发颤：“这味儿……是从矿洞里飘出来的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不安。他们这支勘察队已经在这处废弃金矿待了一周，矿洞深不见底，据说民国时期就有人开采，后来不知为啥突然废弃，只留下满墙的矿道标记和散落在地上的锈迹斑斑的工具。前几天都好好的，除了冷点、潮点，没什么异常，可从昨天开始，怪事就接二连三来了。
先是小杨说他夜里起夜时，看见矿洞入口的墙壁上好像有东西在闪，淡绿色的，像鬼火似的。老周骂他年轻人大半夜眼花，老王却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帐篷往离矿洞远些的地方挪了挪。今天下午，林野在勘察主矿道时，发现墙角的裂缝里渗出些黏糊糊的东西，透明的，像鸡蛋清，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矿洞渗水，用铲子刮了刮就走了。现在想来，那股怪味，恐怕和那东西脱不了干系。
“不行，得去看看。”老王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这矿洞邪乎得很，万一是什么有害气体泄漏，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老周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我跟你去，林野你留在这儿守着帐篷，小杨……你也留下，年轻人别瞎凑热闹。”小杨急了：“周叔，我也去！我能帮上忙！”老周刚要反驳，老王摆了摆手：“让他跟着吧，人多照应着点。”
四人拿上矿灯和地质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矿洞走去。矿洞入口被藤蔓和杂草半掩着，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那股腐叶混铁锈的味道，比在帐篷外浓了好几倍。林野走在最后，矿灯的光柱扫过入口的墙壁，突然顿住了。昨天他刮过黏液的地方，此刻竟又渗出了东西，而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泛着淡淡的荧光绿，像一层薄纱似的贴在墙上，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你们看那儿！”林野压低声音喊道。前面的三人立刻回头，光柱齐刷刷地照在那片荧光黏液上。小杨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什么东西？”老周往前凑了凑，伸手想摸，却被老王一把拽住：“别碰！谁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毒。”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玻璃试管，小心翼翼地用铲子刮了一点黏液进去，试管壁上立刻附上了一层荧光，连带着老王的手指都染上了淡淡的绿色。
“先下去看看，说不定里面还有更多。”老王把试管塞进背包，率先走进矿洞。矿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凿痕，偶尔能看到几处模糊的粉笔标记，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只能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危险”“撤离”字样。矿灯的光柱在前方的黑暗中劈开一条光路，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四人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在地上，又像是某种东西在缓慢蠕动。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矿道突然变宽，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矿室。四人的矿灯同时亮起，光柱扫过矿室的瞬间，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整个矿室的墙壁上，都覆盖着那层荧光黏液，淡绿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魅的巢穴，黏液从墙壁上缓缓滑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滩小小的水洼，“滴答”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矿室中央的矿车上，竟躺着一具骸骨，骸骨上也沾满了荧光黏液，空洞的眼窝对着入口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我的妈呀……”小杨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林野赶紧扶住他。老周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握紧手里的地质锤，声音发紧：“这……这骸骨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以前的矿工？”老王没有说话，他缓步走到骸骨旁，矿灯的光柱仔细扫过骸骨的周围。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骸骨的手腕上。那里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铜铃上也沾着荧光黏液，在绿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个铜铃……”老王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伸手想去碰，却见骸骨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不是错觉，那根沾着黏液的指骨，真的微微蜷缩了一下，紧接着，骸骨身上的黏液开始剧烈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快跑！”老王猛地回头大喊，四人转身就往矿道外冲。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黏液从墙壁上大面积滑落，还有某种沉闷的拖拽声，似乎那具骸骨正在追上来。小杨跑得最快，却在矿道的拐角处突然尖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林野回头一看，只见小杨的脚踝被一团荧光黏液缠住了，黏液像有生命似的，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淡绿色的光芒映得他的脸惨白如纸。
“快拽他出来！”老周扑过去，用地质锤狠狠砸向那团黏液。地质锤落在黏液上，竟像砸在棉花上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而被黏液粘住了。老周用力一扯，地质锤倒是拽了出来，可锤头上的黏液却溅了他一脸。老周只觉得脸上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抹，却发现黏液像胶水一样粘在皮肤上，越抹越多，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别抹！”老王一边帮林野拽小杨的脚踝，一边大喊，“这东西可能有腐蚀性！”话音刚落，老周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皮肤开始溃烂，淡绿色的黏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混着血水，看起来恐怖至极。
“周叔！”小杨哭喊着，脚踝上的黏液却越缠越紧。林野用力扯着黏液，手指也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也被黏液粘住了，皮肤正在慢慢变红。就在这时，矿道深处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靠近，墙壁上的黏液开始剧烈震动，大量的黏液从裂缝中涌出，顺着矿道往前流淌，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老王咬着牙，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和一瓶酒精，“林野，你扶着小杨，我烧一条路出来！”他拧开酒精瓶，将酒精倒在前方的黏液上，然后点燃了打火机。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黏液遇到火，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黑烟，空气中的腐臭味更浓了。火焰形成一道火墙，暂时挡住了后面的黏液，可火墙的温度越来越高，矿道里的空气变得灼热，四人的头发都被烤得发焦。
“快走！火撑不了多久！”老王推着林野和小杨往前跑，老周则跟在最后，他的脸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四人跌跌撞撞地跑出矿洞，刚来到外面的空地上，身后的矿洞就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大量的荧光黏液从入口涌出，像一条绿色的河流，朝着他们蔓延过来。
“往山上跑！”林野大喊一声，四人顺着山坡往上跑。黏液在身后紧追不舍，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追上了落在最后的老周。老周的脚踝被黏液缠住，他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黏液，又看了看前面的三人，突然用力推开想要回头救他的老王：“别管我！你们快走！”
“周叔！”小杨撕心裂肺地喊着。老周笑了笑，脸上的溃烂处裂开，流出更多血水：“我老了，跑不动了……你们活着出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外面的人。”话音刚落，黏液就淹没了他的膝盖，紧接着是腰，最后是整个人。老周的惨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滩泛着荧光的黏液，在山坡上缓缓流动。
三人没有时间悲伤，只能拼命往前跑。山坡上全是碎石和杂草，小杨的脚踝被黏液缠过的地方又红又肿，每跑一步都钻心地疼，可他不敢停。老王的体力也快透支了，他一边跑一边咳嗽，嘴角溢出了血丝。林野扶着老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片黏液已经覆盖了整个矿洞入口，正在慢慢往山上蔓延，淡绿色的光芒在夜色中像一张巨大的网，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三人终于看到了山下的公路。公路上隐约有车灯的光芒，像是有车过来了。“有车！”小杨激动地大喊，三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下跑。黏液还在身后追，距离他们只有十几米远了，淡绿色的光芒已经映在了他们的背上。就在这时，一辆卡车从公路上驶过来，司机看到山坡上的三人，赶紧停下车，探出头大喊：“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
“快开车！救我们！”林野大喊着，和老王一起把小杨推上了卡车的副驾驶，自己则爬进了后车厢。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片淡绿色的黏液从山坡上涌下来，瞬间淹没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司机吓得脸色惨白，立刻踩下油门，卡车轰鸣着驶上公路，朝着县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趴在卡车的后车厢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后的山坡越来越远，那片荧光黏液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中，可空气中的腐臭味却久久不散。小杨靠在老王怀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周叔……周叔他……”老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沙哑：“他是英雄。”林野看着远处的夜空，心里一片沉重，他知道，他们虽然逃出来了，但那矿洞里的秘密，还有那诡异的荧光黏液，恐怕还会带来更多的灾难。
卡车驶进县城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三人被送到了医院，医生看到他们身上的黏液和伤口，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经过检查，黏液确实含有强烈的腐蚀性，而且里面含有一种未知的微生物，正在缓慢地侵蚀他们的皮肤。好在送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长期治疗。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和老王、小杨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警方也根据他们的描述，派人去了那处废弃金矿，可当警察赶到时，却发现矿洞入口已经被坍塌的土石堵住了，周围没有任何荧光黏液的痕迹，仿佛他们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半个月后，林野出院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可夜里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矿洞里的荧光黏液和老周惨死的画面。他尝试着联系老王和小杨，却发现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去医院打听，医生却说老王和小杨在一周前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按照记忆里老王的住址找了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处废弃的老房子，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房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一股熟悉的腐叶混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的墙壁上，竟渗出了淡淡的荧光绿。是那种黏液！
林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顺着黏液的痕迹往卧室走，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老王和小杨坐在床上，两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荧光黏液，眼睛里泛着淡绿色的光芒，空洞地看着前方。听到开门声，他们缓缓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林野，你来了。”老王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我们等你好久了。”小杨也跟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黏腻感：“那东西……跟着我们回来了。它说，要找齐所有见过它的人。”
林野转身就想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踝上已经缠上了一团荧光黏液，黏液顺着裤腿往上爬，很快就缠住了他的腰。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黏液覆盖自己的全身，眼前渐渐被淡绿色的光芒填满。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林野仿佛听到了矿洞里的“滴答”声，还有老周凄厉的惨叫，以及某种东西在黏液里蠕动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而那处废弃金矿里的秘密，还有那诡异的荧光黏液，恐怕会永远地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寻找着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