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自行车停在修车厂门口时,赵天虎正猫腰趴在一辆老式轿车底下拧螺丝。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让他抬了抬头。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扶着一辆链条松垮的旧自行车。
修车?赵天虎从车底滑出来,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油灰,嗓音低沉。
链条老掉。陈默把车往前推了推,语气再平常不过,听说你这儿手艺好。
赵天虎直起身,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镜片后的目光很平静,不像学生,不像老师,更不像来找茬的。但他认得这张脸。
三年前,这人还是个靠奖学金过活的穷学生。后来不知怎么搞出一堆专利,成了国家重点项目的骨干。再后来,自己因为绑架他进了局子,家道中落,朋友散尽。
他没作声,只伸手拨弄了一下自行车的链条,金属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这玩意儿撑不了几天了。他说,换条新的吧。
换新的也一样。陈默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塑料瓶,你看,不是润滑的问题,是材料不行。分子结构不稳定,粘附力太差。
赵天虎皱眉:你说啥?
比如这个。陈默拧开瓶盖,往链条上滴了几滴透明液体。他轻轻转动踏板,链条运转得异常顺滑,连半点卡顿声都没有。
我自己配的。他说,比黄油强五倍,还不沾灰。
赵天虎盯着那节链条看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又凑近闻了闻。没味道,也不黏手。
你懂发动机?他问。
略懂。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你们这辆红旗,把点火提前角调一下,能省油一成半。要是配上我设计的活塞,马力还能提三成。
车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角落里那辆积满灰尘的老红旗是老板的心头肉,一直没人敢动。不是修不了,是怕弄坏了赔不起。可这人说的参数太准了,连赵天虎的师父当年都没提过具体数字。
吹牛。他冷笑一声,你画个图我瞧瞧?
陈默从包里取出记事本,撕下一页,随手画了个剖面图,标了几组数据,轻量化合金配比在这儿,控制好热膨胀系数,就不会拉缸。
赵天虎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那些符号和标注方式他从未见过,但逻辑清晰,数值合理。
他没说话,把纸对折塞进裤兜。
多少钱?陈默问。
二十。
陈默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工作台上,刚好够三次保养的费用。他没多给,也没还价。
下次再来。他说。
转身要走时,又停下脚步:哪天你想试试新技术,随时来找我。物理系实验室,门牌没变。
赵天虎没应声。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一组发动机参数:压缩比9.8,进气迟闭角42度,排气提前角38度。
每个数字都精确到个位。
他走到红旗车旁,掀开发动机盖,盯着那台老旧的引擎看了很久。扳手攥在手里,指节微微发白。
这时,墙角的电话响了。
他走过去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别跟那个人走太近。
他问。
你心里清楚。对方说完就挂了。
赵天虎放下电话,站在原地没动。
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照在修车厂锈迹斑斑的招牌上。一阵风吹过,铁皮招牌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回头看了眼工作台上那瓶透明润滑剂,标签上空空如也,只印着个编号:cm-07。
他拧开瓶盖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是没什么味道。
忽然想起刚才那人说话的神态——不疾不徐,不说大话,可每句都切中要害。就连他师父那样的老技工,讲起技术来也没这么利落。
三成……真能有这么神?他喃喃自语。
外面传来摩托车的轰鸣,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拎着工具箱进来,见他愣在那儿,随口问:虎哥,发什么呆呢?
没事。赵天虎把那张纸重新掏出来,展开看了看,然后塞进贴身的内袋。
对了,刚才那人谁啊?年轻人问。
修车的。赵天虎说。
年轻人笑了:看着不像啊,穿得比你还寒酸。
赵天虎没笑。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物理系实验室。
下面画了个箭头,连着一行字:cm-07润滑剂测试计划。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四点二十七分。
距离那个电话过去还不到十分钟。
他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也知道不该接触陈默。可问题是,那人带来的东西,是他在监狱里翻遍技术手册都没见过的思路。
不是书本知识,也不是经验之谈,倒像是……直接看到了结果。
他走到红旗车旁,打开电门,试着启动了一次。发动机吭哧了几声,没点着。
关掉,再试。
这次勉强发动了,但抖得厉害。
听着那不稳定的轰鸣,他忽然开口:明天去趟图书馆,找找发动机优化的资料。
年轻人一愣:你还看书?
他说,顺便查查纳米材料。
年轻人笑出声:你不会真信那个四眼仔的鬼话吧?
赵天虎没接话。他只是弯下腰,拆下一根进气管,仔细检查内壁的磨损痕迹。
指尖划过金属表面,能感觉到细微的刮痕。
如果真有种涂层能让摩擦降低三成,那这台老破车至少能多跑五年。
他直起身,把管子装回原位。
我不信他。他说,但我得弄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
外面天色渐暗,街边的小摊陆续亮起灯。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窗上映出修车厂模糊的轮廓。
陈默坐在返校的公交车上,靠窗的位置。他翻开随身带的记录本,在其中一页写下:反应积极,记忆留存度高。
下面补了一句:已植入技术诱饵,等待主动接触。
他合上本子,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次第亮起,远处的卫星信号塔闪着红光。他知道,赵天虎此刻一定在研究那张纸上的数据。
也许今晚就会去查资料,也许明天就会打听cm-07的来历。
不怕他不信,就怕他不动心。
只要他开始思考,开始验证,就已经入了局。
公交车拐过路口,路灯明明灭灭地扫过他的脸。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两天前,他还在实验室烧毁那份匿名名单。
现在,他已经站在棋盘对面,亲手把第一颗棋子递到了对方手里。
赵天虎以为自己在防备,其实早已被牵着走了。
陈默收回视线,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那是他临走前悄悄塞进自行车座垫下的备用参数表,写着一种新型燃料添加剂的配比。
只要赵天虎动手拆车,就会发现它。
而一旦他尝试复现,就会留下痕迹。
监控系统已经在城西布好,所有通讯、出行、采购都在记录中。他不需要立即抓人,也不需要逼供。
他只需要等待。
等对方一步步走进来,把背后的线索一点点牵出来。
公交车到站,他下车步行回校。夜风带着凉意拂面,但他走得不急。
走到实验楼附近,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灯暗着。
他知道此刻没人在那里等他。
但他还是站在原地看了片刻。
然后转身走向宿舍区。
而在城西的修车厂里,赵天虎正打着手电筒,趴在地上检查红旗车的底盘。他的手停在排气管附近,指尖触到一小块凸起。
用力抠了抠,一片薄纸从夹缝中脱落。
展开一看,上面是一组化学分子式和温度区间。
他盯着看了很久,慢慢把它折好,放进贴身内袋。
和之前那张纸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