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陈默把自行车往巷口墙根一靠,抬手看了看腕表。十点四十三分,巡逻民警的脚步声刚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他没走正门,而是沿着公安局后墙绕到侧面。生锈的铁栏杆有一段已经松动,刚好容得下一个人侧身钻过。他猫腰穿过缝隙,落地时轻得像片叶子。
档案室在旧楼二层,北向的窗户常年不见阳光。他从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装置,轻轻一按,走廊尽头的感应灯闪烁两下,熄灭了。这是他在实验室顺手做的小玩意儿,能让电路短暂失灵。
翻窗进屋,一股纸张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从天窗倾泻而下,照亮一排排深绿色的铁皮柜。他不必开灯,径直走向标着b-7的柜子,拉开抽屉。
刑释人员审批卷宗·1984年第三季度——标签上是这样写的。
他抽出文件夹,一页页翻阅。大多材料都很完整,签字、盖章、审批流程一应俱全。直到翻到赵天虎那页,他的手指停住了。
一份附加批注纸上写着:建议提前释放,有利于社会关系修复。落款是王振国,职务栏填着港城法律顾问团特别观察员。
陈默盯着那三个字看了片刻。这笔迹和他前世记忆里那份销毁令上的签名如出一辙,连笔锋的转折都分毫不差。不同的是,这次用的是蓝黑墨水,还带着些许拖尾,像是书写时太过匆忙。
他继续往下看,在页脚发现了一串符号:wJ-7-Δ9。
这个编号他再熟悉不过。三十年后在国际反间谍会议资料里见过,是境外情报组织的内部联络代号,专门用于跨境渗透项目。当时无人知晓其含义,如今却出现在一份假释文件上,像一根若隐若现的线头,轻轻一扯就能牵出整张网。
他从怀里取出微型相机,对准关键页面连拍三张。快门声被手掌捂住,几不可闻。拍完后,他将文件原样放回,轻轻合上抽屉。
正要离开,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立即蹲下身,闪进两个柜子间的阴影里。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顿片刻,又渐渐远去。应该是值夜班的人在巡楼。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重新起身,从窗口翻出。落地时左脚踩到一块碎砖,发出细微声响。他没有停留,迅速穿过院落,再次钻过那道铁栏杆。
回到街上,他伸手探进内衣夹层,确认照片安然无恙。然后骑上车,朝街角的电话亭驶去。
电话亭躲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他走进去,投币,拨通自己实验室的座机。这是个约定好的暗号,既向苏雪报平安,也提醒她今晚的事必须守口如瓶。
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
陈教授,游戏才刚开始。
是王振国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闲聊今日的天气。
陈默没有作声,唇角却微微扬起。
王先生,他说,你签批文件时,就没想过笔迹会被比对?
听筒那端静默了两秒。
你以为拿到一张纸就赢了?对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赵天虎只是开胃菜。你们这些人,总自以为聪明,可只要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陈默把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上,抬头望向夜空。云层散开些许,露出半颗孤星。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他忽然说,不是威胁,不是暗算,是有人装神弄鬼,还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
他轻轻一笑,你留下的破绽太多了。一个根本不在备案名单上的观察员,一份不该出现的代号,还有那支永远擦不干净的钢笔——你习惯用左手写字,签名时却改用右手,结果笔画僵硬,收笔太重。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我不急。陈默说,你可以继续派人来。赵天虎也好,其他阿猫阿狗也罢,我都奉陪。只要你敢动,我就敢查到底。
的一声,对方挂断了。
陈默缓缓放下话筒,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知道刚才那通电话不会留下任何记录,对方用的也绝非真实号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振国主动联系他了,这说明对方已经慌了阵脚。一个藏在暗处的人,一旦开口发声,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他走出电话亭,骑上车,沿着来路返回。
经过修车厂门口时,他瞥了一眼。铁门紧闭,院内漆黑,只有角落小屋里透出一点灯光。窗帘拉得严实,但能看见一个人影伏在桌前写着什么。
陈默没有停车,也没有多看,继续向前骑行。
但他记住了那个姿势。不是随意涂鸦,而是在认真抄录什么,手肘压着纸张,肩膀紧绷,像是生怕写错一个字。
他绕到实验楼后门,取出相机里的底片,塞进通风管道的夹层。那里有个不易察觉的小洞,是他上次检修线路时发现的,任谁也想不到去那里翻找。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向物理系大楼。
楼道里的灯坏了两盏,楼梯间昏暗不明。他一步步踏上三楼,推开实验室的门。
室内空无一人,桌面上散落着几份学生提交的实验报告。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空白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他写下几行字:
假释审批异常,王振国亲自介入。
下面画了一条时间轴,从赵天虎入狱那天起,标出所有关键节点。每一个圆圈,都代表一次外部干预的痕迹。
他对着这张图端详良久,然后合上本子,锁进保险柜。
这时,窗外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他走到窗边,看见一辆红色摩托从远处驶来,在修车厂门前停下。骑手摘下头盔,是个年轻女子,穿着工装裤,马尾辫在夜风中轻扬。
她敲了敲门,屋内的灯光亮了一瞬,随即有人开门迎她进去。
陈默注视着这一幕,并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赵天虎已经开始行动了。而那个女人,很可能是王振国派来的新联络人。
但他并不担心。
真正的棋手,从不会阻止对手落子。他只负责让对方的每一步,都变成自己的线索。
他关掉实验室的灯,走出大楼。
校园里已鲜有人迹。夜风拂过树梢,叶片沙沙作响。他推着自行车缓步而行,在宿舍区的岔路口停下脚步。
左边是回宿舍的路,右边通向校医院的小径。
他迟疑片刻,忽然转身向右走去。
医院后门有个废弃的报刊亭,从前是卖杂志的地方,如今堆满杂物。他走过去,在一摞旧报纸底下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密封的小塑料袋。
里面是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cm-07润滑剂分子结构优化建议(附测试数据)。
这是他三天前托人悄悄转交给林晚晴助理的东西。她最近在港城投资了一家汽车配件厂,正需要这类技术。
只要她用上了,迟早会流传到境外市场。到那时,王振国的人想不用都不行。
他把塑料袋重新埋好,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夜风渐凉,他拉了拉衣领,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
走到楼下,他抬头望向三楼的窗口。灯还黑着。
他知道此刻没人在那里等候。
但他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才转身进门。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楼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只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寂静。
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在书桌前坐下。
台灯亮起,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桌面一隅。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纸,开始书写下一个计划的名称。
第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