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街角的茶摊坐了不到二十分钟,手里捧着杯刚沏的浓茶。茶汤滚烫,他没急着喝,目光始终落在修车厂那扇斑驳的铁门上。刚才门开过一次,一个穿工装裤的女人骑着摩托进来,呆了十来分钟又走了。临走时赵天虎送她到门口,两人没多说什么,但赵天虎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摩托的轰鸣声消失在街道尽头。
陈默放下茶杯,起身推着自行车往修车厂走去。
这次他没敲门,直接推开虚掩的铁门。院子里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老红旗,另一辆是破三轮。赵天虎正猫腰趴在红旗车底下,手里攥着扳手,听见响动抬了抬眼。
你又来了?他嗓音沙哑,像是昨夜没睡好。
链条又松了。陈默把自行车支好,一边拆卸后轮链条一边说,上回你说我吹牛,这次带了些实在东西。
赵天虎没动弹,也不搭话,只是把手里的扳手转了半圈,又拧回去。
陈默也不在意,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透明的塑料壳里装着银灰色的液体。这就是上次说的润滑剂,我自己调的。不信的话,现在就能试试。
赵天虎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哪儿弄的?
实验室顺的。陈默笑了笑,材料不值钱,配方金贵。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教你怎么配。
赵天虎接过瓶子,对着光端详。液体很稠,晃动时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真能减少磨损?
你试试就知道。陈默蹲下身,拆下一截链条,普通黄油只能附着表面,这个不一样,能渗进金属微孔形成保护层。你这厂里每天修这么多车,要是用上这个,客户回头率起码翻一番。
他边说边用刷子蘸取少许涂在链条上,动作干净利落。装回链条后,他蹬了几圈脚踏板。
听这声音。他说。
赵天虎凑近细听。原本咯吱作响的链条,现在几乎悄无声息。
你一个搞物理的,怎么懂这些?他问。
顺手研究过。陈默收起瓶子,其实修车这行,往后拼的不是力气,是技术。谁能让发动机多跑一万公里不出毛病,谁就能站稳脚跟。
赵天虎低头看着那辆红旗车,手指无意识地轻敲引擎盖。
你昨天那个小盒子呢?他突然问。
哪个?
接电瓶那个,能看数据的。
故障预判仪。陈默从包里取出来,想看看?
赵天虎接过仪器,翻来覆去地打量。黑色塑料外壳,正面嵌着个小屏幕,侧面垂着根带夹子的电线。
这玩意儿真能读出毛病?
比人耳准。陈默接过仪器,夹在旁边三轮车的电瓶上,按下开关。屏幕亮起,跳出一串数字和符号。
看这儿。他指着其中一行,电压不稳,说明整流器有问题。再看这行,电流波动大,可能是线路老化。不用拆发动机,就知道该换什么零件。
赵天虎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这东西……能做出来?
我已经做了五个。陈默收起仪器,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原理。不难,初中物理就够用。
赵天虎没接话,转身走到工作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上次陈默留下的那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他当时看不懂,现在依然看不懂,但他记得上面写着摩擦系数降低32%。
你说这润滑剂,他问,能卖多少钱?
看你怎么运作。陈默倚着墙,自己用,省成本;批量生产,能出口。港城那边已经有厂子在试用了,反馈不错。
出口?赵天虎抬眼看他,你认识那边的人?
认识几个。陈默说得轻描淡写,关键是技术要过硬。现在修车靠经验,往后客户要的是数据、是保障。谁能让车少坏一次,谁就能占住市场。
赵天虎沉默片刻,突然问: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懂这行。陈默直视着他,而且你不傻。王振国让你盯着我,你也清楚他图的是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他干,能捞着什么?空头支票,还是随时被舍弃的下场?
赵天虎脸色微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陈默语气平静,昨晚那个女人,是你联络人吧?穿工装裤,骑红摩托。她走之前,你往抽屉里塞了张纸条。我没看清内容,但我知道,那不是修车单。
赵天虎猛地站直身子,眼神骤然转冷。
你想怎样?告发我?
我不想怎样。陈默声音依旧平稳,只是给你个选择。技术在我手里,合作方式由你定。你要当棋子,没人拦着。但如果你想翻身,我现在就能指条明路。
院子里静了片刻。
风从门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屑。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接着是摩托车发动的轰鸣。
赵天虎缓缓坐下,双手搭在膝头。
你说的合作……怎么算?
简单。陈默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一页,这是我拟的修车升级方案。第一阶段改进润滑系统,第二阶段引入诊断设备,第三阶段建立客户数据档案。你负责落地,我提供技术支持。赚的钱,三七分。
你七我三?
我出技术。陈默合上本子,你可以另找别人,看有没有人愿意白给配方,还手把手地教。
赵天虎盯着他看了好久。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你继续修你的车。陈默把本子收回包里,等哪天王振国把你利用完了,别怪没人提醒过你。
他转身去推自行车。
等等。赵天虎叫住他,那个诊断仪……能不能先放这儿?
陈默回头,微微一笑。
行。不过别弄坏了,这东西不好做。
他把仪器放在工作台上,又递过去一张纸。这是使用说明,还有第一批润滑剂的调配比例。你先试试,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赵天虎接过纸,手指攥得发紧。
你就不怕我拿去交给别人?
陈默站在门口,但我不信你会这么做。你爸的厂子倒了,你坐了三年牢,现在好不容易出来,总该为自己活一回。
说完,他推车往外走。
到了铁门前,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了,下次别用左手写笔记。你抄东西时肩膀压得太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掩饰什么。
话音落下,他推车出了门。
赵天虎坐在原地没动,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陈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关上门,插好插销,回到工作台前,把那张纸仔细铺平。然后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把纸塞进去,压在一本旧书下面。
他坐下,点了支烟。
烟快燃到指尖时,他突然站起来,走到红旗车旁,掀开发动机盖,把诊断仪的夹子接上电瓶。
屏幕亮了。
他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看了一分钟,然后拿起笔,在本子上抄下一组参数。
写完後,他对着本子发了很久的呆。
窗外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
他没开灯,也没动弹。
直到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铁门。
赵天虎立刻合上本子,塞进怀里。
送货的。外面是个男声,沈记五金,您订的螺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