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在工作室里格外清晰，林晚捏着刚打印好的合同副本，指腹反复摩挲着末尾那行歪斜的签名。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阳染成金褐色，可她眼里的光却比昨夜加班时的台灯还要黯淡——三天前还笑着拍她肩膀说\"合作愉快\"的张总，此刻正坐在对面的会客沙发上，指尖把那份本该象征信任的文件戳得发皱。
\"林总监，不是我为难你。\"张总的鳄鱼皮公文包随意搁在茶几上，金属搭扣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效果图必须在下周一之前通过我们品牌方终审。现在都周三了，你们交上来的是什么？\"
林晚把保温杯往桌角挪了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张总，上周四您突然要求把儿童房的主题从'森林冒险'改成'太空漫游'，所有软装方案都得推翻重来。我们团队连续熬了两个通宵...\"
\"我不管过程。\"张总突然提高了音量，坐在外间的实习生小周吓得笔都掉在了键盘上，\"我只看结果。你知道耽误这一周，我们的新品发布会要损失多少曝光吗？\"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照片，狠狠摔在茶几上——那是他们团队熬了四十个小时做出来的太空主题效果图，被红笔圈出十几处\"不符合品牌调性\"的地方，最显眼的一笔直接划在宇航员玩偶的脸上。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记得设计这个玩偶时，特意让建模师参考了小女儿床头那个掉了只胳膊的旧玩具，想着用圆润的线条中和太空主题的冷硬。可现在，这个凝聚着私心的设计，被批成\"幼稚得像幼儿园手工课作品\"。
\"按照合同第3.2条，甲方临时变更需求导致工期延误，乙方有权申请延期交付。\"她强迫自己拿出法律条文，声音却忍不住发颤。这份合同是工作室成立以来接到的最大一笔广告合作，对方是国内知名的母婴品牌，她特意请相熟的律师审过三遍，怎么会想到在这种地方栽跟头。
张总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砂纸蹭过玻璃：\"林总监怕是没仔细看附加条款吧？\"他抽出合同正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小字念道，\"因乙方专业能力不足导致无法适配甲方需求变更的，视为违约。\"
\"这不可能！\"林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清楚记得签合同时根本没有这一条，当时张总说都是行业惯例，让她直接在末尾签字就行，附加条款只是走个形式。
\"怎么不可能？\"张总的助理适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我们这儿有林总监签字时的全程录像，您当时可是逐页翻过的。\"屏幕上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看到她低头签字的样子——那天刚结束公司的项目评审会，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确实没仔细核对附加条款。
冷汗顺着脊椎爬上来，林晚扶着桌沿才没让自己晃倒。她想起签合同那天，张总递过来的笔总是出墨不畅，她低头摆弄笔芯的功夫，或许就错过了什么。
\"既然违约事实成立，\"张总收起平板电脑，语气突然变得公事公办，\"我们要求贵工作室支付合同金额30%的违约金，也就是十五万。另外，我们会立刻终止合作，另寻设计团队。\"
\"十五万？\"林晚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工作室这个月刚发完工资，账户里剩下的钱连支付下季度房租都勉强，更别说这笔巨款。她下意识摸向手机，想给丈夫打个电话，却想起他今天飞外地出差，此刻应该正在万米高空上。
\"林总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张总站起身整理西装下摆，\"要么赔钱，要么我们就走法律程序。到时候不仅是违约金，你们工作室的名声...\"他没说完后半句，但那眼神里的威胁像冰锥一样扎人。
门被带上的瞬间，林晚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小周怯生生地递过来一杯热水：\"林姐，刚才那个张总...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她接过水杯，指尖的冰凉让热水都变得没了温度：\"把所有和这个项目相关的文件、聊天记录都整理出来，尤其是他要求改主题的那些微信消息。\"声音里的镇定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还有，帮我约一下王律师，就说有紧急合同纠纷。\"
小周应声出去后，林晚瘫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发呆。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极了前世被逼着签离婚协议时，窗外那阵撕心裂肺的雨声。她以为重生一次就能避开所有陷阱，却还是在同一个地方栽了跟头——轻信别人的花言巧语，把世界想得太简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婆婆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里立刻跳出小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林晚赶紧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脸：\"念念乖，妈妈下班就回去给你讲故事。\"
\"妈妈，姐姐今天在幼儿园得小红花了。\"大女儿抢过手机，献宝似的举着一朵皱巴巴的纸花，\"老师说我画的全家福最好看。\"
婆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别太累了，我把晚饭都做好了。对了，刚才你老公打电话说，他出差的项目可能要延期...\"
林晚嗯嗯啊啊地应着，挂了电话才发现眼泪已经掉在键盘上。屏幕保护程序突然亮起，是全家福的照片——丈夫搂着她的肩膀，两个女儿挤在中间笑得没心没肺。这张照片是上个月刚拍的，当时她还得意地跟朋友说，自己终于把生活过成了想要的样子。
王律师的电话打了进来，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起，刚要开口说明情况，就听见对方抱歉的声音：\"晚晚，真不巧，我明天要飞外地开庭，最快也得下周一才能回来...\"
挂了电话，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不动的锁链。桌上的合同副本还摊开着，\"违约\"两个字在暮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十五万的违约金像座大山压在心头，她突然想起工作室账户里仅剩的那点钱，原本是计划下个月给大女儿报绘画班，给小女儿买新的婴儿床的。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张总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咖啡馆握手，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他们公司的logo。发送者没有署名，只在末尾加了个问号。
林晚盯着那张照片，突然觉得背后发凉。这个发信人是谁？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更重要的是，张总背后的这个男人，为什么看着有点眼熟？
她放大照片，盯着那个男人的侧脸，心脏猛地一缩——那不是上个月在行业峰会上，主动过来交换名片的李总吗？当时他还说很欣赏自己的设计理念，希望有机会合作。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林晚点开和李总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都没敢发送消息。她不知道这张照片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手机屏幕突然暗下去，映出她苍白而迷茫的脸。三天时间，十五万违约金，一个不知敌友的神秘短信...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第一次觉得重生后的这条路，似乎比前世还要难走。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小周探进头来：\"林姐，所有文件都整理好了。对了，刚才前台说有位姓赵的先生送了个快递，说是给您的紧急文件。\"
林晚皱起眉，她不认识姓赵的人。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拆开后发现里面全是照片——张总和不同的人在各种场合见面，其中几张的背景里，赫然有他们公司竞争对手的标志。最底下压着一张便签，字迹龙飞凤舞：\"张总想用你们的违约，给对手做嫁衣。\"
夜风突然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文件散落一地。林晚捡起一张照片，指尖停在张总得意的笑脸上，突然意识到这场纠纷，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合同问题。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她握紧那张便签，突然想起李总名片背面的一句话：\"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