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晚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设计图上的儿童游乐区配色方案刚调整到第三版，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是项目组的群消息提示。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点开消息时，瞳孔猛地一缩。
“紧急通知：甲方临时变更需求，要求将商业综合体中的亲子互动区面积缩减40%，并新增三个独立的VIp接待室。下周三前需提交全套修改方案，否则影响后续款项结算。”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王凯发了个摔桌子的表情包：“这都改到第五版了！上周刚确定的平面布局，现在说砍就砍？”实习生小张紧跟着发了句：“亲子区是林姐负责的核心板块啊……”
林晚盯着屏幕上“下周三”三个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今天是周四，满打满算只剩六天。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收到，我先梳理变更要点，明早九点开会讨论。”
放下手机，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小女儿哼哼唧唧地在婴儿床里翻了个身，林晚轻手轻脚走过去，帮她掖好被角。小家伙的睫毛在灯光下颤了颤，嘴里含糊地吐出“妈妈”两个字。
这一幕忽然让她想起三天前在项目会上，自己是怎么拍着胸脯向总监保证的。当时她指着设计图上那片用暖黄色标注的亲子区说：“这里会是整个综合体的点睛之笔，家长带孩子来购物时，既能让孩子在安全区域玩耍，又能通过透明观景窗随时看到——”
总监当时赞许地点头：“小林对家庭场景的理解很到位，这个方案的温度感是其他竞标公司没有的。”
可现在，这抹“温度”要被生生剜掉大半。林晚靠在婴儿床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栏上的卡通贴纸。这些贴纸是大女儿朵朵昨天非要贴上去的，说“妹妹看到会开心”。她忽然想起下午去幼儿园接朵朵时，孩子举着蜡笔画兴冲冲地跑过来：“妈妈你看，这是我们班的游乐区，要是商场里也有这么大的滑梯就好啦。”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王凯的电话。“林姐，这甲方简直是胡闹！”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缩减面积就算了，还要加VIp室？那亲子区的动线全得改，我们前期做的人流模拟数据全白费了！”
“我知道。”林晚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你先把原cAd文件里的结构图层分出来，我现在重新规划动线。对了，联系下结构工程师，问问承重柱的位置能不能微调。”
挂了电话，她打开电脑里的项目文件夹，鼠标移到“最终版方案”的图标上时，忽然想起上周团队聚餐的场景。新来的设计师李萌举着酒杯说：“林姐，我特别佩服你，既能把项目做得这么好，又能顾好家里两个娃。”当时王凯还打趣：“人家是超人妈妈，你以为谁都能比啊？”
那时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自己每天等孩子睡熟后要再开三小时夜车，没说每次开家长会都要提前和领导请假，更没说上个月小女儿发烧时，她是抱着孩子在医院走廊里改的设计图。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晚终于画出了第一版调整后的动线图，刚想保存，电脑屏幕突然黑了下去。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停电了。
“怎么回事？”隔壁房间传来丈夫张磊的声音，他揉着眼睛走出来，“昨晚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是不是跳闸了？”
林晚没说话，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走到配电箱前。推上闸刀的瞬间，灯光闪了两下又灭了。“不行，可能是线路出问题了。”张磊皱着眉，“我早上还有个重要会议，得赶紧去公司。你别着急，等会儿叫电工来看看。”
他匆匆洗漱完出门，关门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林晚看着黑沉沉的电脑屏幕，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打着。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婆婆的电话。“小晚啊，朵朵今天要交手工材料费，你记得给我转20块钱。对了，家里的菜吃完了，你抽空买点回来，我上午要带小宝去打疫苗。”
“妈，我今天项目有急事，可能没时间……”
“能有什么急事比孩子还重要？”婆婆的声音立刻拔高，“你这刚上班没几天就天天忙，家里的事一点不管，张磊娶你回来是当摆设的吗？”
林晚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听筒里传来小宝哇哇的哭声，紧接着是婆婆的抱怨：“你听听，这孩子醒了就找妈妈，你倒好，整天不着家……”
挂了电话，林晚靠在墙上闭了闭眼。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远处隐约的雷声。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婆婆摔门而去时，雨点也是这样疯狂地砸在出租屋的窗户上。
“不能放弃。”她对自己说，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李萌的电话，“萌萌，你现在能不能去公司？我家这边停电了，电脑文件没保存，你帮我把服务器里的备份文件导出来，先重新规划VIp室的位置。”
“林姐，我今天请假了，在老家呢……”李萌的声音带着歉意，“我妈突然晕倒了，我得在医院照顾她。”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又拨通了王凯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嘈杂的麻将声。“喂？林姐？这么早什么事啊？”王凯的声音带着醉意。
“你昨晚没回家？”
“嗨，项目暂时结束了嘛，跟几个朋友放松一下。”他打了个哈欠，“有事明天说呗，我这刚散场。”
“甲方改需求了，今天必须出初步方案。”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现在能不能去公司处理一下？”
“改需求？又改？”王凯的声音瞬间清醒了，“林姐，不是我说你，这项目本来就该按流程来，你总想着往前赶，现在好了吧？甲方都被你惯出毛病了！”
“这不是惯不惯的问题，是——”
“行了行了，我头疼得厉害，先挂了啊。”
忙音在耳边响起，林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雨点顺着窗户缝隙渗进来，打湿了窗台上的绿萝叶子。她忽然发现，这片叶子不知何时黄了大半，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七点半，朵朵背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揉着眼睛问：“妈妈，今天还停电吗？我的画画本还在你电脑桌上呢。”
“快了，电工叔叔马上就来修。”林晚蹲下来帮女儿整理衣领，“朵朵在学校要乖，妈妈今晚可能晚点回来。”
“妈妈又要加班吗？”朵朵的小嘴瘪了瘪，“昨天老师说，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会去参加亲子活动。”
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刚想说点什么，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公司行政发来的：“林组长，甲方代表上午十点到公司考察，总监让你务必准时到场。”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朵朵，妈妈送你去幼儿园，然后得赶紧去公司。”她拉起女儿的手，忽然注意到孩子的鞋子湿了，“怎么回事？鞋子怎么湿了？”
“昨晚下雨，我想看看小蜗牛，不小心踩进水坑了。”朵朵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林晚没再说什么，转身去鞋柜里翻出一双备用鞋。换鞋时，她发现自己的袜子不知何时也湿了，大概是刚才去配电箱时沾到的雨水。
送完朵朵赶到公司时，已经九点四十了。林晚刚冲进办公室，就看到总监脸色阴沉地站在项目组工位前。“小林，甲方都到会议室了，你的方案呢？”
“总监，我家早上停电，文件没来得及——”
“我不管什么原因，”总监打断她的话，“这个项目对公司有多重要你清楚，要是搞砸了，你这个组长也别当了。”
林晚咬了咬嘴唇，刚想解释，会议室的门开了，甲方代表走了出来。为首的张总看到她，皱了皱眉：“林设计师？我们约好的方案呢？我时间很宝贵，可没功夫等你们磨磨蹭蹭。”
“张总，实在抱歉，我们——”
“不用解释了。”张总摆摆手，“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诚意，这个项目我们还是考虑交给别家公司吧。”
“张总请等一下！”林晚脱口而出，“方案我带来了，是手绘版的，虽然不完整，但能看出大致思路。”她从包里拿出昨晚画到一半的草图，那是她停电后凭着记忆在笔记本上画的。
张总接过草图，翻了两页，忽然笑了：“林设计师，你这是在糊弄我们吗？用这种小学生水平的画稿来应付？”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声，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看着张总手里的草图，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婆婆的抱怨、女儿的委屈和王凯的指责。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林晚犹豫了一下，走到走廊接起电话。“请问是朵朵妈妈吗？朵朵在操场上玩的时候摔了一跤，额头磕破了，你赶紧来趟幼儿园吧。”
挂了电话，林晚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会议室里传来总监和张总的谈话声，办公室里同事们的键盘声此起彼伏，窗外的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空，而她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王凯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求你了，快来公司帮忙。”
雨还在下，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林晚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雨点在玻璃上划出弯弯曲曲的水痕，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天，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发誓，这一世绝不再任人摆布，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可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原点。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小姐，我是李萌的妈妈。萌萌急性阑尾炎手术，她让我把这个发给你。”后面附着一个文件传输链接。
林晚的手指颤抖着点开链接，下载完成后，发现是一个设计文件。她点开文件，眼睛猛地睁大——那是李萌连夜做的VIp室设计初稿，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林姐，我知道你不容易，这个方案你看看能不能用。加油！”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带着雨意的风灌进来，吹起了林晚额前的碎发。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张总抬了抬眼皮：“林设计师，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晚挺直脊背，将手机里的文件投影到屏幕上：“张总，关于VIp室的设计，我们有了新想法。”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医院的电话。林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脚步顿住了。
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是市儿童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