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衣角，月光里五道黑影已逼近至十步外。
为首者的面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却让顾昭瞬间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同样的黑袍翻涌如墨，同样的青铜令牌在胸口泛着幽光，当时这人站在玉衡轩褪色的木门前，留下一句\"旧誓将醒，归位者当受洗\"便消失在雨幕里。
\"你不该独自前来。\"为首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这正是我们等待的时机。\"
顾昭的手指在腰间古铃上轻轻一叩，铃舌微颤发出细响。
碎玉芯贴着心口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残玉内部的灵脉在疯狂跳动，像被踩了尾巴的活物。
三年前师父失踪时，修复室里那股土腥混着铁锈的气味正从地底翻涌上来，浸得他鼻腔发酸。
\"你们到底是谁？\"他强迫自己声线平稳，余光扫过对方手中的青铜令牌——牌面刻着吞尾玄鸟，和祭坛上的纹饰如出一辙，\"为何执着于旧誓？\"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空声。
为首者手腕翻转，令牌上突然渗出黑雾，地面裂开数道细缝，七道黑影从中钻出身形——青面獠牙，指甲足有三寸长，腥臭味混着腐土味扑面而来。
顾昭瞳孔骤缩。
他见过被邪念污染的凶物，但这些黑影没有实体，更像...被封印的执念。
碎玉芯在他掌心灼出红印，他咬着牙咬破舌尖，血腥味涌进口腔的瞬间，点化之力如潮水般涌出。
\"起！\"
残玉表面的蛛网纹突然绽开金光，顾昭抬手画出一道弧线，金光顺着指尖蔓延，在他身前三尺处凝成半透明的灵力屏障。
黑影撞上来的瞬间，屏障泛起涟漪，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这是强行调用未完全掌控的灵力的代价。
\"昭哥！\"
熟悉的女声裹着风刃劈来。
顾昭转头的刹那，一道银光擦着他耳畔飞过，精准钉入左侧黑影的眉心。
那黑影发出刺耳尖啸，化作黑雾消散，露出持银符的苏绾——她发梢沾着夜露，玄色旗袍外罩着短打坎肩，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正是云起拍卖鉴定师最常穿的\"鉴宝装\"。
几乎同时，哑僧的古铃响了。
那是比顾昭腰间更沉的铜铃，声音浑厚如暮鼓。
哑僧不知何时站在右侧乱石堆上，灰布僧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手结印，另一只手握住铃柄重重一摇，声波如实质般扩散，剩下的黑影被震得向后退去，身上浮现出金色梵文。
\"你们怎么...\"顾昭刚开口，苏绾已闪到他身侧，指尖快速结印，三张银符\"唰\"地钉在四周——符纸落地便腾起白烟，在四人周围形成半透明的结界。
\"玉衡轩的古铃震了三震。\"苏绾的指尖抵在他后心，将一道暖流渡入他体内，\"哑僧说这是守灵人祖训里的'召急铃'，你触发了灵脉异动。\"
哑僧朝顾昭点头，目光扫过祭坛上的玄鸟纹饰，喉结动了动，用手语比出：\"誓影，凶物。\"
顾昭的眉心印记又开始灼痛。
他盯着逐渐逼近的黑袍人，突然抓住苏绾的手腕：\"他们不是单纯想控制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刚才祭坛上的七十二道虚影，都在看这些黑袍人——他们在等我激活祭坛。\"
为首的黑袍人像是听见了这句话，突然发出尖笑。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符咒，符咒上的图腾与青铜令牌如出一辙，正是顾昭在玉衡轩古籍里见过的\"誓影纹\"。
\"想看真相？\"他将符咒拍在地上，\"那就看看你们守灵人祖先藏了什么！\"
地面猛地一震。
符咒燃起幽蓝火焰，灰烬飘落处浮现出一幅立体地图——青黑色的脉络像血管般蔓延，在藏渊市下方汇聚成一个扭曲的漩涡，漩涡中心刻着三个古篆：\"誓锁境\"。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在日记本里画的草图，那上面也有类似的脉络，旁边用朱砂笔写着\"地脉锁凶，誓核为枢\"。
原来所谓的\"誓核\"，根本不是残玉里的碎片，而是藏在地下深处的本体？
\"这是...\"苏绾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地图边缘，\"藏渊市的地脉图。
我爷爷说过，城市底下有未被勘探的古代遗迹，但具体位置...\"
\"现在知道了？\"为首者的声音里带着癫狂，\"你们这些自诩守灵人的废物，连祖先用血脉封印的东西在哪都不知道！\"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碎玉芯与地图产生了共鸣，灵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窜，在眼底凝成金线——这是点化之力觉醒以来，他第一次清晰\"看\"到灵力流动的轨迹。
\"苏绾，稳住结界。\"他突然松开她的手，\"哑僧，帮我挡住他们。\"
不等两人反应，顾昭单膝跪地，掌心按在地图上。
碎玉芯的金光如游蛇般钻入符咒，他能\"看\"到符咒内部的灵脉——那是用守灵人精血绘制的引魂线，每一道都连着誓锁境的坐标。
\"昭哥！\"苏绾的声音带着急切，\"符咒有反噬！\"
顾昭咬着牙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试图顺着灵脉侵入他识海，像无数细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但当他的点化之力触碰到符咒核心时，那些细针突然静止了——他\"看\"到了一行极小的字，刻在符咒最深处，用的是师父教他的\"隐纹篆\"。
\"誓核真身，在地脉深处。\"
\"够了！\"为首者突然暴喝。
符咒腾起赤焰，顾昭被冲击力掀翻在地，后背撞在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上。
他看着符咒在火中卷曲、碎裂，最后只剩几点火星飘落，而为首的黑袍人正捂着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显然刚才的反噬也伤了他。
\"你还不懂吗？\"黑袍人踉跄着后退，其他四人连忙扶住他，\"这不是你能掌控的东西！
等誓核重见天日，所有违背誓言的人...\"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苏绾的结界突然泛起裂纹，哑僧的古铃再次响起，浑厚的声波将试图靠近的黑袍人逼退三步。
顾昭撑着膝盖站起来，碎玉芯的热度终于退去，却在他掌心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印记，和刚才符咒里的隐纹篆一模一样。
\"走。\"哑僧突然开口。
这是顾昭跟了他半年来，第一次听见他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他们要引我们去誓锁境。\"
苏绾的银符在指尖燃烧成灰，她转头看向顾昭，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顾昭摸了摸心口的碎玉芯，又看了看掌心的淡金印记。
月光下，祭坛上的玄鸟纹饰泛着幽光，七十二道虚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混着地底传来的闷响，像极了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修复室里那声\"昭儿，看好玉芯\"。
\"地脉深处。\"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向远处的山梁，\"那里有答案。\"
黑袍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乱石滩尽头，只留下几枚青铜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顾昭弯腰捡起一枚，牌面的吞尾玄鸟突然动了——鸟首转向南方，正是藏渊市地脉图里漩涡的方向。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野犬的吠叫。
苏绾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碎玉芯传来。
顾昭望着南方的夜空，那里有片乌云正缓缓移动，遮住了半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