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协钱副主席率领的“全省老工业基地转型升级”专题调研组，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中抵达了清河市。接待规格很高，市委书记江辰、市长李伟率四大班子主要成员到高速路口迎接。表面上一团和气，握手、寒暄、介绍成员，但彼此的眼神中都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较量。
钱副主席年近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带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调研组的成员构成耐人寻味，除了政协系统的专家、学者，还有来自省发改委、工信厅的干部，甚至有一位是省工商联的副主席，与扬子江生物这类民营企业关系密切。
欢迎仪式后的汇报会上，江辰代表市委市政府做了全面汇报。他用了大量篇幅，客观介绍了清河市作为老工业基地在转型升级中取得的成效、面临的挑战，以及“3·15”事故暴露出的深层次问题。汇报不回避矛盾，重点阐述了市委市政府坚决配合省委调查组、彻查事故原因、严肃追责问责、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决心和已采取的措施。他的发言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态度诚恳，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钱副主席听得非常认真，不时低头记录。在江辰汇报结束后，他做了即席讲话。首先充分肯定了清河市在转型升级方面的努力和成绩，对“3·15”事故遇难者表示哀悼，对市委市政府前期的工作表示“理解”。但随后，话锋微妙一转：
“清河市的情况，很有代表性啊。老工业基地，历史包袱重，转型升级任务艰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干部，特别是基层干部，很不容易，付出了很多。对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包括一些事故，我们要历史地、辩证地看。要严格依法依规，这是前提。但同时，也要注意保护广大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不能因为个别事件，就搞得大家缩手缩脚，不敢担当。评价一个干部，要看主流，看一贯表现。尤其是在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区域竞争激烈的背景下，稳定压倒一切，发展才是硬道理。要努力营造一种既风清气正、又鼓励创新探索的良好环境……”
这番话，听起来四平八稳，无可指摘，但潜台词却十分明显：意在为可能涉及的干部开脱，强调“保护积极性”，暗示调查要“适可而止”，不要影响发展和稳定。
汇报会后的实地调研，安排更是暗藏玄机。按照市委办的方案，主要考察几个转型升级成功的标杆企业和重点项目。但钱副主席却临时提出，要增加去“3·15”事故现场及周边区域看看，说是要“直观了解情况，吸取教训”。
江辰心中冷笑，知道这是要借题发挥，却不动声色地答应了。在前往事故现场的途中，调研组的车队“恰好”路过了已被查封的扬子江生物厂区附近。隔着警戒线，能看到厂区一片狼藉，门口有警察值守。钱副主席示意停车，他下车站在路边，凝视着厂区，良久不语，脸色沉重。随行的记者赶紧拍照。
这时，调研组中那位工商联的副主席凑上前，低声对钱副主席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江辰等人听到）：“唉，可惜了。扬子江生物曾经是咱们省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带动了多少就业啊。这一下子……听说赵建国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胆子太大，规矩意识淡薄了些。不过，这么大的企业，说倒就倒，对地方经济的影响恐怕不小。”
这话看似惋惜，实则将事故责任轻描淡写地归咎于赵建国个人“胆大”、“规矩意识淡薄”，并强调企业倒闭对经济的负面影响，继续传递“保护”的信号。
江辰面无表情，接口道：“王主席说得对，规矩意识淡薄，漠视安全生产，最终酿成大祸，害人害己。无论企业曾经有多大贡献，触犯了法律底线，危害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就必须依法严惩。这才是对经济发展真正的负责，也是对更多守法企业的最好保护。”
江辰的话，直接顶了回去，立场鲜明。钱副主席瞥了江辰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下午的调研座谈会上，交锋更加直接。钱副主席点名让几位企业代表和基层干部发言。一位与扬子江生物有产业链关联的小企业主，大倒苦水，说事故导致他们订单锐减，资金链紧张，希望政府能多“帮扶”企业，渡过难关，言语中暗指调查影响了营商环境。一位街道干部则在发言中，强调了事故善后和维稳工作的难度，暗示调查持续时间长，基层压力大。
轮到江辰做回应时，他没有回避这些声音，而是沉稳地说道：“各位企业家的困难，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已经出台了专项帮扶政策。但我要强调的是，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放任违法违规，就是对守法企业的不公平。短期的阵痛，是为了长远更健康的发展。至于基层的压力，我们感同身受，但正因为有压力，我们才更要坚定不移地把真相查清，把责任厘清，这样才能真正卸下包袱，轻装前进。”
他接着话锋一转，看着钱副主席说道：“钱主席，借此机会，我也向调研组汇报一个情况。根据事故调查的最新进展，扬子江生物的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安全生产责任事故那么简单。初步证据显示，其涉嫌非法生产国家严格管控的化学品，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案件已由省市联合专案组升级查办。这也提醒我们，转型升级，必须以法治和安全为基石，绝不能以牺牲环境和人民安全为代价。”
江辰主动抛出案件升级的猛料，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钱副主席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惯有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缓缓点头：“哦？情况这么严重？那确实要一查到底。我们政协调研，也要关注这些新情况新问题。”
第一天的调研，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流汹涌的交锋中结束了。当晚，江辰接到高建军厅长从省城打来的加密电话，告知他，调查组内部张强副主任的活动更加频繁，与钱副主席的秘书有过接触。而赵建国在审讯中，精神濒临崩溃，开始零星吐出一些涉及“省里大人物”和“境外洗钱”的碎片化信息，但一触及核心便恐惧得语无伦次。
江辰知道，钱副主席的调研组，就是对方打出的一张施压牌。而他的应对，就是毫不退缩，甚至主动出击，将更严重的问题摆到台面上，倒逼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