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带来的短暂欢愉和能量补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片刻涟漪后，终究无法改变潭水的冰冷与沉重。当众人稍微填饱了肚子，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重新背起行囊准备再次启程时，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了阴影里的担架上。
担架被随意地放置在远离蓝莓丛的湿冷树根下。先前因为饥饿和兴奋，大家刻意忽略了它的存在。此刻，当短暂的满足感褪去，丛林幽暗的压迫感重新笼罩，那担架上的景象便带着加倍的冲击力，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仅仅半日不见（或者说半日刻意无视），黄毛的状态已经恶化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他裸露在破烂衣物外的皮肤——手臂、脖颈、脸颊、脚踝——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红肿脓包覆盖了每一寸皮肤，有些脓包已经破裂，流淌出黄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脓液，混合着之前涂抹的草药形成的暗褐色污垢，糊成一片狼藉。
新鲜的、深红色的抓痕纵横交错，显然他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无意识地抓挠过自己。
更可怕的是，那些红肿的中央，隐约可见细小的、蠕动的黑色小点——那是钻入皮下的毒虫卵，或是腐败滋生的蛆虫！它们正在贪婪地啃噬着这具正在快速腐败的“活尸”！
他的脸肿胀得如同发霉的馒头，五官几乎被挤没了。眼睛只剩下两条肿胀发亮的缝隙，眼睑周围是深紫色的淤血。
嘴唇如同两条腐烂的香肠，微微张开，露出同样肿胀发黑的牙龈和牙齿缝隙里渗出的血沫。每一次极其微弱、间隔漫长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带着浓痰和腐败气息的泡泡在他嘴角破裂。
一股混合着血腥、脓液、草药和尸体腐败特有的甜腻恶臭，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顽强地穿透了丛林湿热的空气和驱虫水的味道，钻入每个人的鼻腔！这气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更加令人作呕！
没有人说话。
蓝莓带来的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无踪。
丛林里只剩下蚊虫永不停歇的嗡嗡声，以及担架上那微弱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嗬…嗬…”声。
“呕……” 李悦第一个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扶着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刚刚吃下去的蓝莓仿佛变成了毒药，在她胃里翻江倒海。
陆小雅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碧蓝的眼睛（艾米丽）里也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远离那恶臭的源头。
张伟（眼镜男生）脸色铁青，胃里也是一阵翻腾，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声音干涩发颤：“这…这已经不是毒虫叮咬的问题了…是…是严重的败血症和感染性休克…组织坏死…还有…还有寄生虫…” 他的学术分析在此刻显得苍白而无力。
孙浩（另一个男生）死死盯着担架，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凝重。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这个向来粗线条的男生，也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王卫国教授紧锁眉头，快步走到担架旁，强忍着刺鼻的恶臭和视觉冲击，俯身仔细观察。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开黄毛手臂上一处脓包，看到下面蠕动的细小生物和深可见骨的腐烂组织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探了探黄毛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又翻开那肿胀眼皮的一条缝隙看了看浑浊的眼球。
“不行了。”王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周振华身上，“小周，不能再往前走了。黄毛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极限。这不是意志力的问题，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急速衰竭，随时可能…而且这种程度的感染和腐败，随时可能爆发更致命的传染病，比如败血症引发的脓毒血症，甚至…瘟疫。我们没有任何医疗条件来处理这些。继续前进，对他来说是酷刑，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无法承担的风险！”
李悦（带着哭腔，一边干呕一边说）：“王…王教授说得对…我受不了了…太可怕了…太臭了…再走下去…我怕我也要疯了…”
陆小雅（声音带着哭音，颤抖地）：“他…他太痛苦了…我们…我们救不了他了吗？”
张伟（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声音沉重）：“教授判断没错。他的多器官功能肯定已经严重衰竭，感染深入骨髓，还伴发寄生虫病…神仙难救。强行带着他，只会加速他的死亡，还会污染环境，威胁我们所有人的健康。从医学伦理和现实安全角度，都必须停止前进！”
孙浩（闷声闷气，但语气坚定）：“我同意。带着他走，就是拖个死人，还招苍蝇招虫子。万一…万一他死在半路，或者爆发瘟疫…我们谁都跑不了。”
艾米丽（捂着鼻子，眉头紧锁，碧蓝的眼睛里满是嫌恶，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矫揉造作，变得尖锐）：“God! It's disgusting! he's a walking biohazard! we must leave him or turn back Now! I won't stay near this… this thing for another minute!”（天啊！太恶心了！他就是个行走的生物炸弹！我们必须把他丢下或者现在就回头！我一分钟也不想靠近这个…这个东西呢！）她的话虽然冷酷，但确实代表了此刻绝大多数人内心最直接、最恐惧的诉求。
绿毛和白毛胖子： 两人看着昔日同伴的惨状，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深切的恐惧和想要逃离的本能。
绿毛（声音发颤）：“胖…胖哥…教授说的对…带着黄毛哥…咱们…咱们都得死在这林子里…他…他这样太吓人了…”
白毛胖子（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回…回村吧…求求你们了…赶紧回村吧…再待下去…我…我也要烂了…” 他们看着自己身上被毒虫叮咬的红肿包块，再看看黄毛的惨状，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周振华身上。他是向导，是队伍事实上的核心和精神支柱。他的决定，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周振华沉默着。他的目光扫过担架上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活尸”，那浓烈的腐败气息和蛆虫蠕动的景象，即使是他，也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他更清楚王教授的判断完全正确。带着这样的黄毛，不仅是对他本人的折磨，更是对整个队伍生存几率的毁灭性打击。丛林法则残酷而直接，拖着一个必死的累赘，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恐惧、疲惫、绝望和恳求的脸。李悦的泪水，陆小雅的颤抖，张伟的凝重，孙浩的沉默，艾米丽的尖刻，绿毛白胖的哀求，还有王教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丛林湿热浑浊的空气夹杂着那股恶臭涌入肺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王教授说得对。人命关天，不能再拖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担架，眼神复杂，“黄毛…没希望了。带着他，我们都得死在这林子里。原路返回，回村。这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立刻，动身！”
“苍穹！” 他仰头发出一声清越的呼哨。高空盘旋的灰蓝色巨鹰发出一声穿透林莽的鹰唳，似乎在回应。
“大黄，小灰灰，开路！注意警戒！” 周振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力量，但其中蕴含的决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好！回村！” 孙浩第一个响应，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嘶哑。
“快走快走！” 绿毛和白毛胖子几乎是连滚滚爬地站起来。
李悦和陆小雅互相搀扶着，擦掉眼泪，眼神中除了恐惧，终于有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
张伟和王教授也迅速整理好背包。
艾米丽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周振华，随即也跟上了队伍。
没有人再去管那副担架和上面那个正在被丛林吞噬的生命。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那点微不足道的、在生存面前显得无比奢侈的同情。队伍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决绝，沿着来时的模糊路径，在周振华和他那几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伙伴带领下，朝着村庄的方向，仓皇而退。
那散发着恶臭的担架，被彻底遗弃在幽暗的丛林深处，只剩下微弱的“嗬…嗬…”声，渐渐被林间的虫鸣和风声淹没。而队伍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之后。归途，带着沉重的负罪感和对生存的渴望，正式开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未知的险境，而是来时那个能提供最后庇护的、熟悉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