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含怒而归，银甲的背影消失在契丹军阵之中，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片宁静的云彩被骤然扯碎。整个契丹军阵，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开始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咆哮。
“呜——呜呜——呜——”
苍凉劲疾的牛角号声，如同死神的召唤，一波接一波地从契丹军阵中响起，瞬间压过了周军阵营尚未完全平息的哄笑与喧嚣。那号角声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剽悍与决绝，仿佛在宣泄着刚才阵前对话所受的屈辱，更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冲锋积蓄着力量。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颤。
如同闷雷从地底滚过，又像是无数面巨大的战鼓在同时擂响。视线所及之处，契丹军阵两翼那如同乌云般密集的骑兵集群，开始动了！
没有过多的呐喊，没有花哨的变阵，只有最纯粹、最直接、最具压迫感的——冲锋！
成千上万的契丹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席卷大地的黑色风暴，轰然启动！他们伏低身体，紧贴马背，手中的弯刀反射着惨白的天光，马蹄践踏着草地，扬起漫天尘土，以一种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气势，朝着周军大阵的两翼，狂飙突进！
“轰隆隆隆——！”
万马奔腾的巨响掩盖了一切声音，整个草原都在铁蹄下呻吟、颤抖。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前排的周军步兵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和盾牌。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面对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心脏也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全军！稳住阵型！”柴荣沉稳如山的声音通过传令系统响彻全军，“弓弩手！准备！”
周军阵中，令旗挥动，各级将领的吼声此起彼伏。位于阵型前列的刀盾手和长枪兵死死抵住盾牌，将长枪如林般从盾牌缝隙中探出，组成一道钢铁荆棘防线。而位于他们身后以及阵型内部的弓弩手们，则纷纷张弓搭箭，或是抬起劲弩，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死亡潮汐。
陆明也在王铁柱等人的护卫下，迅速撤回了中军相对安全的位置。他看着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契丹骑兵，即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不由得咂了咂舌：“好家伙，这阵仗……比好莱坞大片刺激多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个“掌心雷”，又看了看后方那些被苦布盖着的投石机，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还好，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契丹骑兵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已冲入了距离周军阵前不足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强弓劲弩的有效杀伤范围！
就在契丹骑兵们脸上开始露出嗜血的狞笑，准备承受第一波箭雨，然后一鼓作气撞开周军防线时——
周军阵中，一面特殊的赤红色令旗，被高高举起，猛地挥下！
“弓弩手——放！！！”
随着指挥官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嗡——！！！”
天地间仿佛响起了一声巨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鸣！数以万计的箭矢，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蜂群，遮天蔽日地升上天空，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奔腾而来的契丹骑兵集群，倾泻而下！
这波箭雨，规模空前，密度极大！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这片黑色的箭云之中，竟然混杂着许多“怪异”的箭矢——它们的箭杆比普通箭矢更粗壮，箭簇后方，似乎还绑着一个细长的、如同大号炮竹般的纸筒，纸筒的尾部，还拖着一根滋滋燃烧的引信！
这正是陆明和格物小组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火药箭”！或者说，是“震天雷”的轻量化、远程化版本！为了应对契丹可能采用的分散战术，光靠投石机投掷大型“震天雷”效率不够，覆盖面也可能不足。于是，陆明灵机一动，将小剂量的火药和预制破片（细小的铁珠、碎瓷）装入硬纸筒，绑在特制的箭矢上，由强弓射出，虽然单个威力远不如“震天雷”，但胜在数量多、射速快、覆盖广！
第一波箭雨，大部分还是常规箭矢，目的是测试距离和进行初步压制。它们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契丹骑兵的冲锋队列中，顿时溅起一片血花，不少骑兵中箭落马，被后续汹涌而来的铁蹄踏成肉泥。但契丹骑兵极其悍勇，这点伤亡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冲锋的势头，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冲锋的速度更快了！
然而，紧随其后的第二波、第三波箭雨，那混杂在其中的、拖着火星尾迹的“火药箭”，成为了真正的噩梦开端！
第一批火药箭，如同坠落的流星，带着死亡的嘶鸣，扎进了契丹骑兵的冲锋集群之中！
大部分契丹骑兵对此并未太过在意，甚至有些轻蔑。在他们看来，这种绑着奇怪东西的箭矢，威力还能大过周军的重弩？只要不是被直接射中要害，凭借皮甲和速度，硬扛过去便是！冲锋，不能停！
但是，下一秒——
“砰！”“砰！砰！”“轰！砰砰砰——！”
一连串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异常清脆刺耳的爆炸声，在契丹骑兵集群的前锋和中段，此起彼伏地炸响了！
声音不如“震天雷”那般石破天惊，却更加密集，更加令人猝不及防！
每一支火药箭在撞击到目标（无论是人、马还是地面）或者引信燃尽的瞬间，那绑在箭杆上的纸筒都会猛地炸开！虽然爆炸的火焰不大，冲击力也相对有限，但里面填充的无数细小铁珠和碎瓷片，却如同仙女散花般，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激射！
“唏律律——！”
战马的悲鸣瞬间成为了战场的主旋律！
这些受过严格训练、能够面对刀枪箭矢而不惊的战马，何曾经历过这种会在身边突然炸响、火光闪烁、还有无数细碎东西劈头盖脸打来的恐怖场面？
一匹冲在最前面的契丹骏马，被一支火药箭射中了前胸，箭矢入肉不深，但紧接着的爆炸和四射的铁珠，瞬间将它胸腹部打得一片血肉模糊！剧痛和惊吓让它彻底失去了控制，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扭动身躯，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出去，然后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同伴！
连锁反应开始了！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火光闪烁，破片横飞！受惊的战马不再是冲锋的利器，反而成了混乱的源头！它们不再听从背上骑士的操控，或是人立嘶鸣，或是胡乱冲撞，或是直接调头往回跑！原本整齐划一、充满毁灭力量的冲锋阵型，就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冲锋在最前面的契丹骑兵，有的被爆炸直接掀飞，有的被受惊的战马甩落踩踏，更多的是被那四面八方无差别攻击的铁珠和碎瓷片打得满头满脸是血，虽然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他们的行动和视线，剧痛和恐惧让他们发出了惊恐的嚎叫！
“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炸了？！”
“马惊了！控制住！控制住！”
人的惨叫声，马的悲鸣声，爆炸声，以及因为混乱而互相碰撞、踩踏发出的骨裂声、闷响声……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契丹骑兵凶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前锋陷入了一片混乱的人仰马翻之中，后续的骑兵虽然还在前冲，但却不得不规避前方那些失控的战马和同伴，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阵型也变得更加松散和混乱！
周军阵中，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
“哈哈！炸得好！”
“看那些契丹狗！乱成一锅粥了！”
“陆医官威武！火药箭威武！”
柴荣看着前方契丹骑兵集群那混乱的景象，眼中精光爆射，用力一拍面前的栏杆：“好！陆爱卿此法大妙！传令！弓弩手，持续射击！重点关照那些试图重新整队的契丹骑兵！投石机部队，做好准备，待敌军进入射程，给朕狠狠地砸！”
命令迅速传达。周军的弓弩手们士气大振，射箭的速度更快，更准！尤其是那些夹杂在箭雨中的火药箭，每一次在契丹骑兵群中炸开，都能引发一小片区域的恐慌和混乱，极大地迟滞和削弱着契丹骑兵的冲锋力量。
契丹中军，萧绰透过千里镜，看着前方两翼骑兵冲锋受挫、陷入混乱的景象，那张绝美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她紧紧抿着嘴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预料到周军会有新式火器，也做了分散驻扎和湿沙应对的准备，但她没想到，周军竟然将火器小型化，并且用弓箭进行了如此大范围的投射！这种覆盖式的、持续不断的爆炸和破片攻击，对士气和战马造成的打击，甚至比集中使用的“震天雷”更加有效！
“陆明……你果然还有后手……”萧绰放下千里镜，眼神冰冷如铁，“但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我契丹铁骑的冲锋吗？！”
她猛地转身，对传令官厉声道：“命令两翼！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去！督战队上前，畏缩不前者，斩！扰乱军心者，斩！只要冲入周军阵中，他们的火器便无法施展！”
“是！”
残酷的命令被下达。契丹军阵中，督战队的弯刀出鞘，对着那些因为混乱而稍有迟疑的骑兵发出了死亡的威胁。在血腥的逼迫下，陷入混乱的契丹骑兵们，开始红着眼睛，拼命控制受惊的战马，或是干脆跳下马背，挥舞着弯刀，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疯狂的野兽般，继续朝着周军大阵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战场，瞬间进入了最惨烈、最血腥的白热化阶段！
而周军后方的投石机，也已经调整好了角度，抛兜里，那一个个黑乎乎的、西瓜大小的“震天雷”被放了上去，引信滋滋燃烧着，等待着给予冲锋的契丹骑兵，最后一记重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