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浸染着“毒牙”哨所周遭支离破碎的山林。焦黑的树干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尘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简易工事内外，士兵们倚靠着沙袋或瘫坐在弹坑旁，抓紧这战斗间隙宝贵的喘息时间，处理伤口，清点所剩无几的弹药，往干涩的喉咙里灌着浑浊的水。疲惫刻在每一张年轻的、沾满污垢的脸上，但他们的眼神，在望向那个屹立在阵地最高点、举着望远镜的身影时，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信赖。
陆小龙放下望远镜，镜片上沾了几点泥污。他面无表情地抹去，冰冷的触感让他因连续指挥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保持着必要的清醒。脚下的土地还残留着白昼激战后的灼热，但他心中计算的，是黑夜降临后，敌人必然更加疯狂的反扑。
“营长，统计完了。”岩迈的声音带着嘶哑，左臂用绷带吊着，那是白天率队反击时被流弹划开的伤口，草草包扎后，他又回到了指挥位置。“弹药……特别是重机枪子弹和手榴弹，撑不过两轮高强度进攻。掷弹筒的炮弹只剩七发。伤员又增加了十七个，能战斗的，还有一百二十三人。”
数字冰冷而残酷。以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夺下哨所，经过一天防守，伤亡已近三分之一，物资消耗巨大。陆小龙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阵地前方。那里，敌军遗弃的尸体和损坏的装备散落四处，无声地诉说着白昼战斗的惨烈。吴登的部队，像是被打疼了的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知道了。”陆小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不大的阵地，“告诉兄弟们，我们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哨所，是身后更多乡亲不用再受吴登欺压的希望！司令部看着我们，整个SNLA看着我们！弹药少了，就用刺刀，用牙齿咬！也要把敌人打回去！”
没有长篇大论的动员，几句话，却像给疲惫的士兵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手中的武器，刺刀擦亮，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扎图！”陆小龙喝道。
“到！”满身尘土，眼珠却亮得吓人的扎图从一截坍塌的工事后钻出来，手里还摆弄着几根电线和一个巴掌大的炸药块。
“天快黑了，你的‘小玩意儿’，能给我们争取多少时间？”
扎图咧嘴，露出一口在白烟熏黑的脸上格外显眼的白牙：“营长放心！白天那是开胃菜，晚上给他们备了正餐！正面两百米到五百米，我埋了‘连环跳跳蛋’，绊发、压发都有，保证让他们一路火花带闪电！两侧陡坡下，还有几个‘大响雷’，专治抱团冲锋！”
陆小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天黑后，带两个人，前出五十米，再布一道诡雷线，要隐蔽。听到第一声爆炸，就撤回来。”
“明白！”扎图兴奋地搓搓手，又猫腰钻回他的“爆破乐园”去了。
“岩迈，”陆小龙转向副营长，“把所有还能动的伤员组织起来，作为预备队，集中在指挥部掩体附近。弹药集中分配，优先保证机枪和枪法好的兄弟。告诉所有人，节约子弹，放近了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击！”
“是！”岩迈转身去布置，尽管吊着胳膊，步伐依旧沉稳。
陆小龙最后检查了一遍阵地。他走过每一个射击位，弯腰对士兵低声交代几句，或是调整一下沙袋的位置，或是拍拍某个年轻士兵紧绷的肩膀。他的冷静和细致，像一股无形的力量，稳定着军心。士兵们看着这个比他们大多数人都年轻的营长，看着他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决绝，心中的慌乱便奇异地平复下来。这就是带着他们以极小代价拿下“毒牙”，又顶住了一天猛攻的“蝮蝮蛇”！
夜幕终于彻底笼罩了山峦，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斗，光线昏暗得对面不见人。山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仿佛万物都在屏息等待着下一轮杀戮的开启。阵地上，只能听到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和偶尔武器轻微的碰撞声。
陆小龙没有待在相对安全的指挥掩体，他选择了阵地中央一个视野较好的机枪工事，亲自操起一挺轻机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奇异地安抚着他内心沸腾的杀意和复仇的渴望。他想起了葬身罂粟田的父母，想起了岩甩，想起了许多倒下的弟兄。吴登的部队，就是当年那些刽子手的延续！今夜，这里就是他们的坟场！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将近午夜，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泥土滚落的声音。陆小龙瞳孔骤然收缩，低喝道：“注意！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阵地正前方约三百米处，一团耀眼的火光猛地炸开，紧接着，如同点燃了鞭炮铺，一连串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轰轰轰——！”火光闪烁，映照出黑暗中惊慌失措、被炸得人仰马翻的人影。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划破夜空！
扎图的“连环跳跳蛋”发威了！
“打！”陆小龙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果断。
“哒哒哒哒——！”“砰！砰！砰！”
阵地上所有火力顷刻间爆发！重机枪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如同死神的鞭子扫向混乱的敌军。步枪子弹精准地点射那些在爆炸火光中显形的目标。憋了一天的怒火和杀意，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敌军显然被打懵了。先锋部队在诡雷阵中损失惨重，后续部队被猛烈火力压制在开阔地带，进退维谷。但他们毕竟人多，在军官的强令驱赶下，很快组织起新一轮冲锋。更多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嚎叫着扑上来。子弹啾啾地打在沙袋上，溅起一串串泥土。
“手榴弹！”陆小龙看准时机，大吼。
一片黑乎乎的手榴弹划过抛物线，落入敌群。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再次照亮战场，残肢断臂飞溅。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冲！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对方狰狞的面孔！
“机枪！左侧！压制那个土坎！”陆小龙一边用轻机枪扫射，一边大声指挥。一挺差点被敌人掷弹筒端掉的重机枪立刻转移火力，将一股试图依托土坎顽抗的敌军打得抬不起头。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敌我双方在狭窄的阵地上反复争夺，每一个射击孔，每一段堑壕都成了生死线。刺刀见红的肉搏战在多个点位爆发，怒吼声、惨叫声、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陆小龙打光了一个弹匣，迅速更换，动作流畅得如同本能。他眼神锐利如鹰，不断寻找敌军的指挥官或火力点。一个敌军官正挥舞着手枪督促士兵冲锋，陆小龙抬手一个点射，对方应声而倒。
“营长！右边吃紧！二排长牺牲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通讯兵连滚爬爬地过来喊道。
陆小龙心头一凛：“岩迈！”
“我去！”岩迈二话不说，抓起一把冲锋枪，带着预备队里最后几个生力军就扑向了右翼。很快，那边传来更加激烈的枪声和岩迈粗犷的怒吼，岌岌可危的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但敌人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无穷无尽。弹药消耗极快，许多士兵的枪声开始变得稀疏。陆小龙甚至能听到不远处有士兵在用刺刀和工兵铲与敌人搏斗的闷响。
“扎图！你的‘大响雷’还等什么？！”陆小龙对着步话机吼道。
“来了营长！给狗日的开席！”扎图兴奋到变调的声音传来。
话音刚落——
“轰！！！！！！！！！”
阵地左右两侧的陡坡下，几乎同时爆发出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不是普通炸药，是扎图用缴获的炸药和铁钉、碎铁片自制的超大号定向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甚至让陆小龙感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火光冲天而起，惨叫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两声巨爆，成了压垮敌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正面进攻的敌人眼见侧翼包抄的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士气瞬间崩溃，进攻势头戛然而止。幸存的敌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比来时更快，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哀嚎的伤员。
“停止射击！节约弹药！”陆小龙下令，声音因长时间吼叫而沙哑。
枪声渐渐停歇。阵地上，幸存的士兵们几乎虚脱，很多人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望着退却的敌人，脸上混杂着胜利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岩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来，右肩又添了新伤，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脸上却带着笑：“妈的，打退了！真打退了！”
扎图像个土猴子似的跑回来，手舞足蹈：“营长！看见没？我的‘大响雷’！至少报销了他娘的一个排！”
陆小龙缓缓放下滚烫的机枪，站起身。晨曦微光中，他望着阵地前层层叠叠的敌军尸体，望着身边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士兵，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阵地最前沿，踩在满是弹坑和焦土的土地上，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然后转向敌方溃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却异常平稳地宣告：
“兄弟们！我们守住了！‘毒牙’，从今天起，姓陆了！”
短暂的寂静后，阵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欢呼，是对胜利的庆祝，是对逝者的告慰，更是对那位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年轻营长，最直接的效忠！
陆小龙站在晨光与硝烟中，身影被拉得很长。粉碎反扑，只是开始。他知道，吴登的疯狂绝不会停止，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但此刻，踩着敌人的尸骨，听着麾下的欢呼，一种掌控力量、主宰命运的强烈快意，在他心中汹涌澎湃。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这，就是复仇之路上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