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指尖在案情分析会的桌沿上轻轻摩挲，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桌上摊开的案卷照得一片惨白。案卷最上方是主治医生陈明的尸检报告，机械性窒息五个黑色宋体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重案组所有人的面前。
陈明家小区的监控只拍到模糊的黑影，门口便利店的记录仪当天恰好故障，凶手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老刑警张磊把笔往桌上一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排查了陈明的社会关系，医患纠纷、学术竞争、财务往来，查了三天，连根像样的线头都没抓住。
苏然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案卷里夹着的一张照片上——那是陈明办公室的书架，第三层摆着一本泛黄的《内科学》，书脊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这张照片是案发后第二天她去现场勘查时拍的，当时只觉得是旧书正常的磨损，可此刻再看，那划痕的角度却莫名让她想起一个人。赵伟呢？苏然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赵伟，市中心医院的心外科副主任，和陈明是同批进医院的同事，两人既是学术上的竞争对手，半年前又因为一台争议性的心脏搭桥手术结过梁子——当时陈明公开质疑赵伟的手术方案存在风险，最终医院采纳了陈明的建议，赵伟因此错失了晋升主任的机会。
赵伟我们查过了，年轻刑警小林翻着笔记本，案发当天他说自己在医院值夜班，从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有护士和值班记录作证，监控也拍到他中途没离开过住院部大楼。
值班记录和监控能证明他在医院，但不能证明他没去过陈明家。苏然指尖点了点照片上的《内科学》，“我记得赵伟的办公室里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脊上同样有划痕，是去年科室搬办公室时被推车撞的。他和陈明的关系，没表面那么简单。张磊皱了皱眉：可监控拍得很清楚，他没离开过住院部。除非……
除非他有办法在监控死角离开，或者，他去陈明家的时间不是在我们认定的案发时间段。苏然站起身，拿起案卷，小林，跟我去趟市中心医院，调赵伟的行车记录仪。不管他值不值夜班，他的车总不会说谎。
小林立刻应声，两人驱车赶往医院。路上，苏然调出陈明的案发时间线——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是案发当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而赵伟的值班记录显示，他从当天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都在住院部，中途只有晚上八点左右去过一次一楼的开水房，前后不过五分钟。五分钟，从住院部到陈明家，就算不堵车也要二十分钟，根本来不及。小林一边开车一边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
苏然没反驳，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她想起昨天去陈明家勘查时，陈明的妻子提到，案发前一天，赵伟曾给陈明打过电话，说要送一份关于上次手术争议的补充材料，但陈明当时在外地开会，让他改天再送。补充材料，这个说法太模糊了。如果赵伟真的要送材料，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办公室，反而要送到家里？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市中心医院。赵伟的办公室在住院部十楼，苏然和小林过去时，他正在给一位患者家属讲解病情，白大褂上还沾着几点碘伏的痕迹。看到苏然，他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等家属离开后，才主动迎上来。
苏警官，又来了解陈医生的事？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惋惜，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陈医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们想调一下你案发当天的行车记录仪。苏然没绕圈子，直接说明来意。
赵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行车记录仪？没问题，不过我案发当天值夜班，车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没开出去过，可能没什么用。有没有用，我们看过才知道。苏然的目光直视着他，车在哪？
赵伟指了指窗外：就在楼下的停车场，白色的大众，车牌号我报给你们。钥匙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你们自己去拿吧，我这边还有个会诊，走不开。他表现得坦然，甚至主动提供钥匙，这让小林有些意外，悄悄拉了拉苏然的衣角。苏然没理会，只是接过钥匙，和小林一起下楼。
停车场里，那辆白色大众很显眼，停在靠近出口的位置。苏然打开车门，连接行车记录仪的数据线还插在点烟器上，屏幕是黑的。她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最近的记录——果然，从案发前一天晚上十点到案发第二天早上八点，记录仪的画面一直是停车场的场景，车确实没动过。看来真的没开出去过。小林有些失望，难道我们猜错了？
苏然没说话，手指在记录仪的按键上滑动，翻看更早的记录。案发前一天的记录很正常，赵伟从家里开车来医院，中途去了一趟药店；再往前，案发前两天，他去了一趟郊区的疗养院……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记录仪的时间显示在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十五分，画面里不是医院的停车场，而是一条熟悉的街道——正是陈明家所在的小区门口。你看这个！苏然立刻把画面调大。
屏幕上，赵伟的车缓缓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赵伟朝着小区门口的保安说了句什么，然后保安抬了抬栏杆，车开了进去。大概十分钟后，车又从小区里开出来，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下午四点十五分！小林的声音有些激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他下午去过！可问题来了，赵伟说自己案发当天下午五点开始值夜班，下午四点十五分在陈明家小区，四点二十五分离开，四点五十分左右能回到医院，时间上是吻合的。但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苏然继续翻看后面的记录，从小区出来后，赵伟的车确实直接开回了医院，四点五十分左右停进停车场，之后就再也没动过。但她注意到一个细节——下午四点十五分到四点二十五分，这十分钟里，行车记录仪的声音被静音了，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声音被静音了，这太刻意了。苏然皱起眉，把记录仪拆下来，带回技术科，看看能不能恢复声音，还有，查一下这段时间小区的监控，看他进小区后去了哪里。小林立刻联系技术科的人过来拆记录仪，苏然则拿着赵伟的行车记录，再次回到十楼的办公室。赵伟已经结束了会诊，正在写病历，看到苏然回来，他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
苏警官，看完了？看完了。苏然把记录仪的存储卡放在桌上，不过我们发现，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十五分，你的车出现在了陈明家的小区门口，还开了进去，十分钟后才出来。你之前为什么说车没开出去过？
赵伟的笔顿了一下，笔尖在病历纸上留下一个墨点。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哦，这件事啊，我忘了说了。那天下午我去给陈医生送材料，就是之前提到的关于手术争议的补充材料，他说下午在家，让我送过去。送完我就直接回医院了，想着只是送个材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提。送材料需要十分钟？苏然追问，从小区门口到陈明家，开车进去最多两分钟，送完材料出来，前后五分钟足够了，为什么用了十分钟？
小区里不好停车，我找了几分钟车位。赵伟的语气很自然，甚至还笑了笑，陈医生家那个小区你也知道，老小区，车位紧张，我绕了两圈才找到个临时车位，耽误了点时间。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苏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看着赵伟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破绽，可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材料送过去了吗？陈明收下了？苏然又问。收下了，他还留我喝了杯茶，不过我想着要值夜班，就没多待。赵伟点点头，不信你们可以问陈医生的妻子，她当时也在家。
苏然没再追问，只是说了句谢谢你的配合，就带着小林离开了。走出办公室，小林立刻说：他肯定在撒谎！送材料用得着静音行车记录仪吗？还有，他说陈明留他喝茶，陈明的妻子怎么没提到？
可能他确实送了材料，但没说真话。苏然拿出手机，给负责走访陈明妻子的刑警打了个电话，问一下陈明的妻子，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左右，赵伟有没有去送过材料，有没有留他喝茶。
几分钟后，电话回过来了。陈明的妻子说，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她确实在家，但没见到赵伟，也没听到有人敲门。陈明当天下午三点左右出门，去了附近的超市，四点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没提有人送材料的事。
撒谎！小林气得捶了一下墙，他根本没见到陈明，也没送什么材料！那他在小区里待的十分钟，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至少能说明，他对我们隐瞒了行踪。苏然的眼神变得锐利，走，去技术科，看看能不能从行车记录仪里找到更多线索。
技术科里，工程师正在对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进行数据恢复。苏然和小林在旁边等着，气氛有些紧张。大概一个小时后，工程师终于抬起头。苏队，声音恢复不了，那段时间的音频被刻意删除了，而且用的是专业的删除软件，没办法恢复。不过，我们在存储卡的深层数据里，发现了一段被覆盖的视频片段，虽然不完整，但能看到一些东西。
工程师把片段调出来，屏幕上的画面很模糊，像是隔着车窗拍的。画面里，赵伟正站在一扇门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似乎在敲门。几秒钟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来看，很像陈明。这是在陈明家门口？小林立刻问。应该是，工程师点头，我们对比了陈明家的门牌号，和画面里模糊的数字一致。这段视频的时间，正好是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十八分，也就是他进小区后的三分钟。
也就是说，他确实敲了陈明家的门，而且陈明开了门。苏然沉吟道，但陈明的妻子说没见到他，陈明回来后也没提，这说明陈明可能不想让妻子知道赵伟来过。为什么不想让妻子知道？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还有，我们在存储卡里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时间点。工程师又补充道，案发当天晚上九点半，记录仪的电源被断开过一次，大概持续了十五分钟，然后又重新接通。但车一直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没人动过，这很奇怪。电源被断开过？苏然的眼睛亮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远程操作？或者，赵伟中途离开过住院部，去动了记录仪？
远程操作的可能性不大，这种普通的行车记录仪没有远程控制功能。如果要断开电源，必须手动拔掉数据线或者关掉电源键。工程师解释道，而且，我们查了医院住院部的监控，晚上九点半左右，赵伟确实没离开过医生办公室，当时他正在写值班日志，有护士可以作证。线索似乎又断了。赵伟下午去过陈明家，和陈明见过面，但他为什么要隐瞒？晚上记录仪的电源被断开，又是谁做的？
苏然回到重案组，把所有线索整理了一遍。现在有两个关键点：一是赵伟下午在陈明家的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是晚上九点半记录仪电源被断开的原因。
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勘查陈明的家。张磊突然开口，之前我们勘查的时候，主要是找凶手留下的痕迹，没太注意赵伟可能留下的东西。如果赵伟下午真的去过，说不定会留下指纹或者其他痕迹。这个提议提醒了苏然。之前技术科勘查陈明家时，确实提取了很多指纹，但大部分都是陈明和他妻子的，还有一些访客的，当时没和赵伟的指纹比对过。
立刻联系技术科，重新比对陈明家提取到的指纹，重点比对赵伟的。苏然立刻下令。技术科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就有了结果。在陈明家客厅的水杯上，提取到了一枚清晰的指纹，经过比对，正是赵伟的。
水杯上有赵伟的指纹！小林拿着报告跑进来，声音里满是兴奋，这说明他下午不仅去过，还在客厅里喝过水，和他说的‘没多待’完全不符！苏然接过报告，手指在指纹的照片上划过。水杯是陈明家常用的玻璃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指纹在杯口的位置，很清晰，应该是赵伟喝水时留下的。
现在有两个证据了：行车记录仪证明他案发当天下午去过陈明家，水杯上的指纹证明他在那里停留过。苏然的语气很坚定，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证明他和陈明的死有关。他下午去见陈明，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晚上陈明就被杀了？第二天一早，苏然再次提审赵伟。这次，她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片段和指纹报告都放在了赵伟面前。
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十五分，你开车进了陈明家的小区，四点十八分在他家门口敲门，和他见面，之后在客厅喝水，四点二十五分离开。苏然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量，你之前说送材料没多待，但指纹和视频都证明，你在他家待了至少十分钟，还喝了水。你到底和陈明说了什么？赵伟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坦然。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我……我确实和他聊了一会儿。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们聊的还是上次手术的事。我想让他撤回之前的质疑，毕竟那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可他不同意，还说我太在乎名利，不配当医生。我们吵了起来，我很生气，就走了。吵了起来？苏然追问，吵得很厉害吗？你有没有威胁他？
我没有威胁他！赵伟立刻反驳，语气有些激动，我只是和他争辩，我承认我当时很生气，但我绝对没有威胁他！他的死和我没关系，我下午离开后就回医院值班了，根本没再见过他！那行车记录仪晚上九点半被断开电源，是怎么回事？苏然又问。赵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不知道，可能是记录仪出了故障吧，我没碰过。
记录仪的电源需要手动断开，不可能自己出故障。苏然盯着他，“而且，我们查了医院的监控，晚上九点半左右，你虽然在办公室，但你的助理小王去过停车场，帮你拿过一次外套。小王说，你让他顺便看看车的窗户关没关好，他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的行车记录仪屏幕是亮的，就顺手按了一下电源键，想帮你关掉省电。这话是苏然刚才临时编的，她想试探一下赵伟的反应。果然，听到小王两个字，赵伟的脸色更白了。
是……是我让他去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怕下午去陈明家的事被你们发现，所以让小王去把记录仪关掉，想销毁证据。但我真的没杀陈明！我下午离开后就回医院了，值班记录和监控都能证明！
苏然没再追问，只是让警员把赵伟带下去。虽然赵伟承认了隐瞒行踪和让助理关掉记录仪，但他还是不承认杀人，而且目前的证据也确实只能证明他去过陈明家，不能证明他杀了人。现在怎么办？小林有些着急，他承认了隐瞒，但不承认杀人，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凶手。
别急，苏然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他说和陈明因为手术的事吵架，我们再去查一下那台争议性的手术。还有，陈明的电脑里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聊天记录、邮件之类的。之前技术科已经调取了陈明的电脑，但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次，苏然让技术科重点排查陈明案发当天的邮件和聊天记录，尤其是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的。
果然，技术科有了新发现。陈明在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四十分，给医院的院长发了一封邮件，内容是关于那台争议性手术的补充说明，里面提到赵伟的手术方案存在严重漏洞，可能导致患者术后并发症，我已经收集了相关证据，准备提交给医务处。
原来如此！苏然恍然大悟，赵伟下午去找陈明，是想让他撤回质疑，可陈明不仅不同意，还准备提交更多证据，彻底毁了赵伟的职业生涯。赵伟因此怀恨在心，晚上就杀了陈明！但新的问题又来了：赵伟晚上一直在医院值班，监控显示他没离开过，怎么去杀陈明？
苏然再次查看医院的监控，这次她看得更仔细，尤其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的监控。住院部的监控覆盖很全面，但有一个地方是死角——医生办公室旁边的安全通道，那里没有监控。安全通道！苏然立刻让小林去查安全通道的情况，看看安全通道的门能不能从里面打开，有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小林很快回来报告：安全通道的门是好的，能从里面打开，而且门把手上有赵伟的指纹！我们还查了安全通道楼下的监控，晚上十点十五分，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从安全通道出来，骑了一辆电动车离开，虽然看不清脸，但身高和体型和赵伟很像。
电动车！苏然立刻让警员去查赵伟有没有电动车，或者有没有人见过他骑电动车。很快，有了结果。赵伟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一个车位，里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电动车，案发当天晚上十点十分，这辆电动车从小区里开出来，十点十五分出现在医院安全通道楼下，十二点十分又开回小区。
时间对得上！小林兴奋地说，赵伟晚上十点左右，从安全通道离开住院部，骑电动车去陈明家，杀了陈明后，再骑电动车回来，从安全通道回到办公室，神不知鬼不觉！监控根本拍不到他离开！
现在，证据链越来越完整了：赵伟因手术争议与陈明产生矛盾，案发当天下午去找陈明协商，被拒绝后怀恨在心；晚上利用安全通道离开医院，骑电动车去陈明家杀人；杀人后返回医院，让助理关掉行车记录仪，试图销毁证据；现场提取到他的指纹，行车记录仪和电动车的轨迹证明他有作案时间和条件。苏然再次提审赵伟，这次，她把所有证据都摆了出来：邮件、安全通道的指纹、电动车的轨迹、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看着这些证据，赵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地承认了杀人的事实。
我本来不想杀他的……他的眼泪流了下来，那天下午，我去找他，想让他撤回证据，他不仅不同意，还说要让我在医院待不下去。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快晋升主任了，他为什么要毁了我……案发当天晚上，赵伟从安全通道离开医院，骑电动车到陈明家。当时陈明正在书房整理证据，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