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洛伯格特护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窗外初雪消融后的清新。
阳光透过玻璃，在房间里投下温暖的光斑，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
布洛妮娅静静地站在病床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楚智。
他只是安静地躺着，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布洛妮娅知道，他为了封印星核，耗尽了所有。
那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头。
“他……”
布洛妮娅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开了口。
窗边，灰发的少女“星”正抱着后脑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欢庆的人群，仿佛对病房里的沉重气氛毫无所觉。
听到声音，星回过头，歪了歪脑袋，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布洛妮娅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式化一些，像一个真正的大守护者，而不是一个……担心的女孩。
“作为贝洛伯格的大守护者，我需要了解所有对本世界做出卓越贡献的英雄。”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楚智脸上。
“在列车上……楚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星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用她那标志性的，不带太多感情起伏的语调回答。
“一个好人。”
“一个很凶的好人。”
“一个有时候很奇怪，但总是很可靠的好人。”
她一口气给出了三个定义，每一个都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纯粹。
布洛妮娅愣住了。
她本以为会听到一些关于实力、关于过往的评价，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很凶？
这个形象，与好人似乎有些沾不上边。
但不知为何，却让她感觉，那个男人的形象，更加鲜活了。
“那……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提过他的故乡？”
布洛妮娅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星摇了摇头，“楚智是合成人士兵，没有亲人，要说故乡那就只有黑塔空间站了。”
合成人士兵。
这个答案让布洛妮娅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他也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吗？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发酵，酸酸的，涩涩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悄悄地打量着星，试探性地问道：“你……好像不是很担心他？”
星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灰发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楚智，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深邃而迷茫的情绪。
她根本没有在听布洛妮娅后面的问题。
她的心神，完全不在这里。
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正在疯狂闪回。
那是在与星核共鸣时，被强行灌入她意识深处的，属于雅利洛六号的，长达七百年的悲伤记忆。
她看到，第一任大守护者，在无尽的严寒中，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最初的火焰，守护着身后刚刚建成的城市。
她看到，继任的守护者们，一代又一代，走入熔炉的最深处，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贝洛伯格的苟延残喘。
他们的面容模糊，但那份决绝与坦然，却清晰得仿佛烙印。
他们微笑着，走向既定的死亡。
为什么？
星无法理解。
她握紧了手中的球棒，仿佛只有这冰冷的触感，才能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到一个支点。
刚出生不久的她难以理解死亡和牺牲的区别，为什么有人会不怕死呢？
她抬起头，看向布洛妮娅，那个刚刚成为新任大守护者的女孩。
“布洛妮娅。”
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牺牲……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病房内本就脆弱的平静。
布洛妮娅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没想到，星会问出这样一个沉重到极致的问题。
牺牲。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母亲可可利亚那张苍白而偏执的脸。
“让我成为最后的燃料，至少……还能为贝洛伯格再争取几天的时间！”
那也是一种牺牲。
一种绝望的，看不到未来的，只是为了重复痛苦循环的牺牲。
然后，她想到了楚智。
想到了那个男人在地心，以凡人之躯，封锁神明造物的身影。
他耗尽了一切，换来了这颗星球的黎明。
这，也是一种牺牲。
布洛妮娅沉默了很久。
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走到窗边，与星并肩而立，看着下方广场上，那些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市民。
他们有的在修复被风雪摧毁的房屋，有的在分发上层区运来的物资，孩子们则在久违的阳光下追逐嬉戏。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我曾经以为，牺牲是为了苟延残喘。”
布洛妮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就像我的母亲，她愿意牺牲自己，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在绝望中多延续几天。”
“但楚智……他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答案。”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牺牲，不是为了重复苦难。而是为了终结苦难。”
“是为了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是为了开创一个……不再需要任何人做出牺牲的，光明的未来。”
“这，就是我作为大守护者的信念，也是他……教给我的道理。”
一番话说完，两个少女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气氛，变得有些太过沉重了。
布洛妮娅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不说这些了，我们……再去看看他吧。”
她想，或许看着那个创造了奇迹的男人，能让这份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一些。
星点了点头，也从那份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两人一同转过身，走向病床。
然而，下一秒，她们脸上的表情，同时凝固了。
病床上。
空空如也。
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楚智，不见了。
只剩下还带着一丝温度的被窝，和一旁记录着生命体征的、已经归于平线的仪器。
“楚智？！”
布洛妮娅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
与此同时。
雅利洛六号近地轨道外，一艘进行了光学迷彩处理的小型飞船，正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深邃的宇宙中。
飞船内部，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一个身材娇小，穿着黑色热裤与卫衣的银发少女，正翘着二郎腿，悬浮在半空中，面前展开着一块虚拟光幕。
正是宇宙闻名的天才骇客，银狼。
光幕对面，是一个经过了严格加密与伪装的通讯信号，对方的声音也被处理得不辨男女。
“黑塔的实验品已经捕获成功。”
银狼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用懒洋洋的语气汇报。
“目标‘楚智’已成功从贝洛伯格医院回收，生命体征稳定，预计三十分钟后跃迁，目标地点，黑塔空间站。”
“做得很好。”
光幕对面的雇主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的新身份的所有数据，已经上传至你的个人终端。从背景履历到社会关系，全部都是真实的。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普通的空间站研究员。”
“知道了知道了。”银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老妈子一样。”
“银狼，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雇主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这次为了把你从公司的‘宇宙监狱’里捞出来，再给你伪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被公司抓住。”
“是他们先动的手！”银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而且是他们自己安保系统太烂，一碰就碎，怪我咯？”
“那你怎么被抓了？”
“他们不讲武德，哪有物理断网的！”
“总之，安分一点。这个新身份，是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行了行了，再啰嗦我挂了啊。”
银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虚拟光幕消失，整个舰桥再次恢复安静。
她伸了个懒腰，从半空中飘然落下，转身看向身后。
在那里，一个充满了淡蓝色营养液的医疗维生仓，正静静地立着。
而楚智，就赤裸着上身，戴着呼吸面罩，安静地悬浮在液体之中。
银狼走到医疗仓前，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高强度的玻璃罩。
“喂，英雄先生。”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本小姐后半生的自由，可就全靠你了。”
“你可千万别死在半路上啊。”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呢喃。
医疗仓内，那个始终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楚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银狼笑容消失，下意识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