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塘鳢与邹凉悬停在深坑边缘，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沙塘鳢那覆盖着金鳞的脸颊微微抽动，黄澄澄的瞳孔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起……起猛了……我草……”
邹凉则死死攥着手中的乌沉长枪，指节捏得发白。他小脸紧绷，眼神中燃烧的战意被眼前这空寂的巨坑浇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憋闷与失落。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茫然：“连……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这……这让我怎么提乌鳢那老贼的头……去向渊哥交差啊……”
沙塘鳢闻言，猛地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邹凉，又看看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巨坑，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后怕与一丝敬畏：“渊哥……渊哥制定的方案……忒凶悍，忒凶悍了……”他连说了两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内心的震撼。
……
灞水西岸，一座孤峰之巅。
玄渊与玄枢子并肩而立，负手俯瞰着下方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夜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玄渊看着那巨大的深坑，看着空空如也的水域，脸上那丝开战前的紧张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愕然的无语。他精心策划了多波次打击，准备了后续的锋矢突进、蟹柒包抄，甚至预想了乌氏宗老垂死反扑的激烈巷战……结果呢？一脚踹过去，门是开了，但连带着房子和里面的人……全没了？！
玄枢子缓缓转过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沉默了足足数息，才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自我怀疑的语气问道：“阿渊……为师……是不是在万寿山上呆得太久了？如今这修真界……打仗……都这么个打法了？！”
玄渊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无辜又无奈的笑容，摊了摊手：“师傅……我真不知道啊。学艺之前，我就只是个凡人。这……这是我回来后的第一次指挥作战……”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
玄枢子：“……”
他默默转回头，继续看着那巨大的深坑，半晌无言。山风吹过，带来一丝焦糊的气息。这位见惯了混沌边荒血火厮杀的地仙巨擘，此刻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时代……好像真的变了？
……
深坑边缘，蟹柒率领的渭水水下主力部队也终于赶到。当看到眼前这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巨坑的景象时，蟹柒和他身后那十五名妖仙，以及密密麻麻的水族精锐，全都傻眼了！
蟹柒那巨大的螯钳无意识地张合了几下，赤红的甲壳在坑边反射着微光，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瓮声瓮气地吼道：“他奶奶的！来时这一路，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老子还纳闷呢！原来……原来乌氏的老窝……直接被端平了？！这道硬菜……老子连口汤都没喝上啊！”他指着那深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憋屈：“沙塘兄弟！你们……你们出手是真狠啊！这么大的坑！真他娘的大啊！！！”
沙塘鳢从震惊中彻底回过神，脸上重新浮现出狠厉之色，他目光扫过蟹柒及其身后的大军，声音冷冽如刀：“老蟹！别愣着了！乌氏虽灭，但灞水流域，还有无数依附他们的杂鱼小虾！传令下去！清理整个灞水！投降者生！抵抗者死！”
“诺——！！！”蟹柒及身后众妖齐声应喝，声浪震天！憋了一路的杀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们不再停留，化作一道道狂暴的水流，如同梳子般，朝着灞水上游及各个支流、湖泊、湿地，横扫而去！所过之处，妖气冲天，杀意凛然！
邹凉依旧悬停在巨坑上方，心中的憋闷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强烈。他满怀杀意而来，长枪在手，热血沸腾，结果……敌人呢？敌人连灰都没剩下！这感觉，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空气里，难受得他想吐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猛地一咬牙，身形缓缓下降，朝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高温余烬的坑底落去。
沙塘鳢见状，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邹凉的想法。他眼中精光一闪，厉声喝道：“以十人为一组，分区降落坑底！用神识给我一寸寸地扫！仔细检查这坑底有无任何异状！任何残留的能量波动、空间裂隙、暗藏的法器碎片……统统给我找出来！不得有丝毫遗漏！”
“遵命！”二十名气息强悍的妖仙立刻应声而出，迅速分成两组，如同训练有素的工兵，缓缓降入那巨大的琉璃化坑底。他们各自占据一片区域，双目微阖，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探针，开始细致入微地扫描着每一寸焦黑的土地。
坑底温度依旧很高，空气扭曲。邹凉手持长枪，枪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如镜的坑壁，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眉头紧锁，神识同样铺开，仔细探查着。沙塘鳢也降了下来，站在他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二十一名妖仙（包括邹凉）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坑底每一个角落，暂时一无所获之际——
“嗖！嗖！”
两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飞临巨坑上空！
来者是两位身着宽大黑袍的老者。他们面容枯槁，但双目却赤红如血，长须飘洒，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腐朽却又深不可测的妖气波动。他们驾着黑云，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左边那位黑袍老者（乌珊）侧头对同伴（乌沧）笑道：“老沧，听说你前些日子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啊？那批从东海弄来的‘万年寒髓’，可是让不少老家伙眼红得很呐！”
右边的乌沧闻言，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矜持又难掩得意的笑容，昂着头，捋了捋长须，声音沙哑：“呵呵，些许浮财罢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哪里入得了你老珊的法眼？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听说你那件压箱底的宝贝‘百鬼夜宴图’，已经祭炼至大成之境了？可喜可贺啊！”
乌珊脸上也露出矜持又得意的笑容，摆摆手：“还好，还好。勉强算是成了吧。不过……”他眼中红芒一闪，带着一丝贪婪，“还差那么点火候，魂魄的数量和质量都还差那么一点，未能圆满。这不，乌鳢那小子还算有点孝心，前些日子传讯说，他这边已经凑够了一千个新鲜的人族婴孩儿，生魂已经抽出，养在‘聚魂瓶’里了。说是等我们过来，正好用这些生魂助我这宝贝最后一步，彻底大成！嘿嘿，这小子，办事还算牢靠！”
乌沧点点头，浑浊的赤瞳中也闪过一丝满意：“是啊！这娃儿确实有孝心！听说他最近把水府都搬迁到渭水那边去了？这是要做大做强了啊！当年咱们几个老家伙力排众议，推举乌鳢这小子接任话事人，看来是没推错！有眼光！有魄力！”
两人谈笑风生，转眼已飞至原本甘泉水府的上空。乌沧低头随意扫了一眼下方，只见一片空旷的水域，原本宏伟的水府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微微一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道：“看看！这帮小崽子们手脚倒是麻利！这么快就搬干净了！连根毛都没剩下！老珊，咱们直接去渭水那边的新水府？”
乌珊却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赤红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水域，尤其是那个巨大、焦黑、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深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到极点的冰冷！一股森寒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还在兀自得意的乌沧，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顿，带着刺骨的嘲讽与暴怒：
“乌沧！你个蠢货！睁开你的鱼眼好好看看！咱们的老窝被人连根端了！连渣都没剩下！你他娘的还傻着个鱼脸搁这儿迷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