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兰睡得正沉,忽被一阵轻微的“咚咚”声惊醒。
那声音极有韵律,不疾不徐,似是有人以指节轻叩窗棂。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中混沌一片。是梦?还是墨泉有事寻他?抑或是父亲派人来传话?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侧耳细听。
“咚、咚、咚。”
叩击声再次响起,确是从书房窗外传来。带着几分被打扰清梦的不耐,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何人?”
窗外并无人应答,只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孙伯兰心中疑窦丛生,酒意醒了大半。他披上搭在床边的外袍,趿拉着鞋,摸索着走到窗边。借着透窗而入的明亮月光,他迟疑地拔开窗闩,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这一望,顿觉呼吸一窒,浑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只见屋檐下的阴影里,悄然站立着一位女子。
月光如水,流淌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袭翠绿绫罗长裙,外罩一件淡紫色薄纱披肩,身形窈窕曼妙,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因背着光,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见到轮廓优美的下颌与一段白皙胜雪的脖颈。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株夜放的幽兰,浑身散发着不属于这人间的清冷与灵秀。
孙伯兰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他生平所见的女子,无非是家中婢女、市井佳丽,或是官宦人家那些刻板守礼的闺秀,何曾有这般空灵飘逸的气质?一时间,他心跳如鼓,白日里在酒席上那番“不信狐妖”的豪言壮语,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只剩下惊艳与莫名的悸动。
他连忙将窗户完全推开,整了整衣冠,深深作了一揖,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不知……不知仙子深夜降临,有何见教?莫非是广寒宫中的嫦娥,耐不住清寂,谪降凡尘?”
那女子闻言,掩口轻轻一笑,声如莺啼,清脆婉转:“公子说笑了。妾身并非天上仙娥,乃是东邻阮氏之女,与公子仅一墙之隔。近日夜夜闻得公子书房中传来朗朗书声,琴音清越,知是风雅之士。今夜月色佳美,想着公子一人独处,未免寂寞,故而冒昧前来,欲与公子品茗清谈,共此良宵,不知可否唐突?”
她的声音娇柔甜润,话语又说得大方得体,瞬间抚平了孙伯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与惊惧。他心中狂喜,暗道这定是段天赐的艳缘,忙不迭地侧身让开,连声道:“不唐突,不唐突!原来是阮家小姐,快请进!陋室虽简,尚有清茶可奉,能得小姐光临,实乃蓬荜生辉!”
那阮小姐微微低头,迈着轻盈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随着她的进入,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孙伯兰关上窗户,点燃了桌上的银烛。烛光摇曳,终于清晰地照出了阮小姐的容貌。只见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若点朱,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竟无一丝瑕疵。她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流媚态,却又被那清冷的神情稍稍中和,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孙伯兰看得痴了,手忙脚乱地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双手奉上。阮小姐接过茶盏,纤指如玉,姿态优雅。她小口啜饮着,目光却好奇地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最后落在书案上摊开的几卷诗稿上。
二人相对而坐,起初只是闲聊些风物人情、诗词歌赋。这阮小姐竟似胸中颇有丘壑,无论孙伯兰谈起何题,她皆能接上几句,且见解不俗,言辞精妙。孙伯兰愈发惊喜,只觉此女不仅是容貌绝丽,更是难得的红颜知己。
交谈中,阮小姐不时以袖掩口,微微打着哈欠,星眸半眯,流露出几分慵懒娇憨之态,更是撩人心魄。孙伯兰本是风流种子,见此情状,哪里还把持得住?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阮小姐放在桌边的柔荑。
入手处,只觉肌肤温润滑腻。阮小姐身子微微一颤,并未挣脱,只是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垂下头去,声若蚊蚋:“公子……”
这一声呼唤,如同点燃干柴的星火。孙伯兰再也按捺不住,手上微微用力,便将那柔若无骨的娇躯揽入怀中。阮小姐起初还略有推拒,但终究是半推半就,被他拦腰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
罗帐轻摇,被翻红浪。其中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
不知过了多久,云收雨歇。阮小姐披衣起身,走到外间书桌旁,就着烛光,细细翻阅孙伯兰平日所作的诗稿。看到兴致盎然处,她回眸嫣然一笑,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娇媚:“公子诗才敏捷,妾身钦佩。如此良夜,何不再赋一新篇,以志今夜之缘?”
孙伯兰此时浑身舒泰,困意袭来,本不欲动笔,但见美人软语相求,眸光殷切,只得强打精神,披衣起身,走到书案前。他略一沉吟,取过一枚花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隔墙花影小徘徊,忽见凌波月下来;并坐山窗无个事,喜红一点晕香腮。”
诗成,将花笺递给阮小姐。阮小姐接过,轻声吟诵一遍,尤其是最后那句“喜红一点晕香腮”,她反复念了两遍,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潮又悄然浮现,她嗔怪地白了孙伯兰一眼,将那花笺轻轻掷还给他:“公子好不正经!竟写这等诗句来调戏妾身……”
这一眼,媚态横生,看得孙伯兰骨头都酥了半边,哈哈一笑,又将佳人搂入怀中,温存了半晌。
窗外,传来隐约的鸡鸣声。阮小姐蓦然惊起,推开孙伯兰,急急穿衣,道:“天将破晓,妾身必须告辞了。若被家人察觉,恐生事端。”
孙伯兰依依不舍,拉住她的衣袖:“今日一别,何时再能相见?”
阮小姐系好裙带,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公子若有心,妾身自会再来探访。只是今夜之事,关乎妾身名节,万望公子守口如瓶,切勿对他人提及。”
孙伯兰连忙指天誓日,保证绝不外泄。阮小姐整理好仪容,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轻盈地出了房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孙伯兰追到门口,只见晓风残月,庭院空空,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依旧萦绕在鼻端。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脚下被一块石子硌得生疼,这轻微的痛感让他猛地一个激灵。
他环顾四周,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屋内烛泪堆叠,将燃至尽头。刚才那番缠绵悱恻的经历,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却又在这渐亮的晨光中,显得如此不真实。
“莫非……真是一场春梦?”他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怅惘与疑惑。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内室,目光无意间扫过枕畔,却见一样物事在微熹的晨光中,反射着温润的光泽。他心头一跳,快步上前,伸手拿起——竟是一支玉钗!
那玉钗通体碧绿,雕成一支含苞待放的玉兰形状,做工极其精细,玉质莹润,触手生温。他翻转玉钗,只见钗身背面,以极细的笔触刻着几行小字:
“花影当窗月在帘,晚妆懒与斗眉纤。三更梦醒无人在,自起挑灯写玉签。”
落款是“玉雯女史清玩”。
“玉雯……阮玉雯……”孙伯兰紧紧攥着这支冰凉的玉钗,心中翻江倒海。这不是梦!那女子真实存在,她叫阮玉雯,还留下了信物!
他将玉钗小心翼翼藏入随身携带的紫檀木书箱底层,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迷茫,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期待。坐在渐渐明亮的书房里,他回味着昨夜每一个细节,直到墨泉敲门送来洗漱热水,他才恍然惊觉,新的一天已然开始,而他的世界,从昨夜起,似乎已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