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雯杳无音信的第十五天,孙伯兰心情郁结难舒。恰逢昔日同在县学读书的一位同窗来访,如今已在安庆府学进学,邀他过府一聚,饮酒叙旧。孙伯兰正愁无人排解心中苦闷,便欣然前往。
同窗聚会,少不了饮酒赋诗,高谈阔论。席间众人皆赞孙伯兰气色似乎更胜往昔,只是眉宇间似有淡淡愁绪。孙伯兰强颜欢笑,心中惦念的却全是阮玉雯的身影。他借酒浇愁,不免多饮了几杯,待到散席时,已是亥末时分,带着七八分醉意,婉拒了同窗留宿的好意,独自一人乘着月色,踉跄归家。
夜凉如水,秋风拂面,稍稍驱散了些许酒意。他踏着青石板路,脑中昏沉,一会儿是阮玉雯巧笑倩兮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对她身份来历的种种猜疑,心绪纷乱如麻。
回到租住的宅院,只见自己书房的那扇窗户,竟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
孙伯兰的心猛地一跳,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是墨泉在整理书房?不可能,墨泉深知他的习惯,从不在他不在时深夜入内。那……难道是……
“玉雯!”他心中狂喜,几乎要呼喊出声。定是她!她终于回来了!
所有的疑虑、不安、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得烟消云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房门口,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玉雯,你……”他的呼唤戛然而止。
书房内,书案前,确实坐着一位女子。她正手持一支狼毫笔,俯首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听到破门之声,她受惊般蓦然抬头,与孙伯兰四目相对。
不是阮玉雯。
这是一张陌生的、同样堪称绝色的面孔。若说阮玉雯是月下幽兰,清冷中带着媚态,那眼前这女子,便如同初春绽放的芷草,灵秀中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娇怯。她年纪似乎更小一些,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乌黑的秀发挽成双环髻,鬓边斜插一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肌肤白皙细腻,一双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清澈明亮,此刻正圆睁着,充满了惊慌与无措。
“你……你是何人?”孙伯兰愣住了,脱口问道。
那女子慌忙放下笔,站起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粉颊飞红,声如蚊蚋,带着一丝颤抖:“我……我……抱歉,我不该擅自闯入公子书房……我,我这就走!”说着,便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来,想要逃离。
孙伯兰虽惊诧于眼前女子的身份,但见她容貌绝丽,气质动人,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哪里肯让她就这么走了?他下意识地横移一步,挡在门前,拱手施了一礼,道:“小姐且慢!是在下唐突,惊吓了小姐。只是……不知小姐深夜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又为何……会在我的书房之中?”
那女子被他拦住去路,更是羞急,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带,嗫嚅道:“我……我姓郑,名芷仙。我舅父家就在公子家西边不远……今日前来探望舅父,夜间散步,见……见此处书房亮灯,窗扉未关紧,一时好奇,窥见案上诗稿,文采斐然,心中仰慕,便……便斗胆进来观看,还想……留下几句拙见……实在孟浪,请公子恕罪!”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理由也显得颇为牵强,但那副娇羞怯弱的模样,却让人不忍心苛责。
孙伯兰听闻她姓郑,名芷仙,又见她举止不似寻常女子,心中一动,先前因阮玉雯而产生的对精怪的猜疑,又隐隐浮现。但他此刻酒意未完全消退,美色当前,也顾不得那许多,便笑道:“原来是郑小姐。无妨无妨,既是邻居,便是有缘。小姐喜爱诗词,更是雅事,何罪之有?快请坐。”
他侧身让开,却并非让出通路,而是示意她坐回椅中。郑芷仙迟疑了一下,见孙伯兰目光灼灼,态度殷勤,只好依言重新坐下,却始终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孙伯兰走到书案前,拿起她刚才正在书写的宣纸,只见上面字迹清丽娟秀,写的是一首咏桂的五言律诗,用词典雅,意境清远,竟似不比阮玉雯逊色多少。他心中更是惊异,赞道:“郑小姐好才情!这诗句清丽脱俗,足见功力。”
郑芷仙低声道:“公子过奖了,不过是胡乱涂鸦,贻笑大方了。”
孙伯兰放下诗稿,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郑小姐方才说,与在下有缘?”
郑芷仙闻言,脸颊更红,声若游丝般道:“芷仙……芷仙家住城西独秀山下,离此六十余里。今日偶至舅父家,又偶入公子书房,岂非……冥冥之中,自有缘分牵引?”
“独秀山?”孙伯兰心中又是一动,想起酒宴上猎户所言“狐仙宅邸”之事,再看这郑芷仙行迹诡异,容貌绝俗,心中疑窦更深。但他此刻已被这接踵而至的“奇缘”冲昏头脑,加之对阮玉雯的思念无处寄托,见这郑芷仙美貌才情不输阮玉雯,一股邪念油然而生。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郑芷仙放在膝上的纤手,只觉入手柔软微凉。郑芷仙惊呼一声,用力想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
“小姐既言有缘,何不就此留下,全了这番天定缘分?”孙伯兰借着酒意,言语也变得大胆起来。
郑芷仙又羞又急,挣扎道:“公子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快放手!”
孙伯兰哪里肯放,反而凑近了些,低笑道:“小姐夜入男子书房,难道不知瓜田李下之嫌?既来之,则安之嘛。”
郑芷仙挣扎不脱,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烁,她忽然抬起头,直视孙伯兰,问道:“敢问公子,可曾娶妻?”
孙伯兰一怔,答道:“未曾。”
郑芷仙紧接着又问,语气带着一丝审慎:“那……公子可有……外遇情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孙伯兰耳边炸响。他握住郑芷仙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力道,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与尴尬。阮玉雯的身影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他该如何回答?承认?那这送到嘴边的天鹅肉岂不是要飞了?否认?那支玉钗和那些诗笺又该如何解释?
他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郑芷仙见他如此情状,心中已然明了。她用力抽回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失望与清冷:“公子既心有所属,又何必再来招惹于我?芷仙虽非名门闺秀,却也知廉耻,断不肯与人做那苟且之事,更不愿为人外室,平分恩宠。”
孙伯兰见她语气决绝,似要断然离去,心中大急。到嘴的肥肉岂能就此飞走?他连忙上前,再次拦住她,恳切道:“小姐误会了!在下……在下确实曾有一段奇遇,只是……只是至今仍觉如梦似幻,难以确定其真假,算不得真个情人。”
“哦?”郑芷仙停下脚步,回眸看他,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如梦似幻?公子且说说看。”
孙伯兰此刻为了留住佳人,也顾不得阮玉雯“切勿外泄”的嘱咐,便将自己如何在中秋夜宴后遇到东邻阮氏女阮玉雯,如何相会缠绵,如何诗词唱和,以及她如何留下玉钗后又突然消失无踪,自己如何疑真疑幻、备受煎熬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他隐去了自己对阮玉雯可能是狐妖的猜测,只说她行踪神秘。
郑芷仙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待孙伯兰讲完,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春花绽放,明媚照人。
“我道是谁,原来公子遇到的是我表姐玉雯!”郑芷仙掩口笑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表姐?”孙伯兰彻底愣住了,“阮小姐……是你的表姐?”
“正是。”郑芷仙点头,语气肯定,“她哪里是怕你鲁莽才托言是梦?她那夜归家后,还对我夸赞公子风雅,情深意重呢。那支刻着‘玉雯女史清玩’的玉钗,便是她心爱之物,若非真心,岂会轻易赠人?公子啊公子,你与她肌肤相亲,诗词定情,信物在手,怎还会以为那是梦境一场?”
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解开了孙伯兰心中最大的谜团!阮玉雯是真实存在的!她并非梦境,也并非厌弃了他,她的表妹就在眼前,可以作证!
巨大的喜悦与释然涌上心头,他激动地抓住郑芷仙的双肩:“果真?她……她真的提起过我?她如今在何处?为何这半月都不来见我?”
郑芷仙被他抓得微微皱眉,却并未挣脱,只是柔声道:“表姐前些时日去探望一位远房亲戚了,据说明日便能回来。公子若思念她,芷仙可代为传话。”
孙伯兰欣喜若狂,连声道:“有劳芷仙小姐!务必告诉她,伯兰对她朝思暮想,请她务必尽快前来一叙!”他此刻心花怒放,再看郑芷仙,只觉得她不仅是美人,更是带来好消息的福音天使。他看着她娇艳的容颜,闻着她身上与阮玉雯相似却又略有不同的清香,想到她与阮玉雯是表姐妹,心中那股邪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而且更加理直气壮——既然是表姐妹,或许……
他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柔声道:“芷仙小姐,你看天色已晚,从此处回你舅父家,只怕路途不便。不如……就在寒舍暂歇一宿,明日再归,如何?”
郑芷仙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潮再次涌上,她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若被舅父知晓,我……我……”
孙伯兰哪里容她拒绝,半是强迫半是哄劝地将她拉向床榻。郑芷仙推拒再三,终究是势单力薄,半推半就之下,也只好依从了他。
这一夜,书房之内,再续奇缘。只是孙伯兰怀中之人已换成了郑芷仙,那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偷欢般的刺激与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