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洁走在我身边，步态从容，仿佛我们不是去赴一场可能掉脑袋的鸿门宴，而是去参加某个高端艺术沙龙。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一丝内心的紧绷。
“猴子，我们到门口了。”我对着衣领下隐藏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压得比这鬼地方的蚊子叫还低。
“收到！热成像显示门口有两个‘门神’，仓库里面……好家伙，至少七八个热源，分布在不同位置。正中央有两个比较集中，估计就是交接的人了。”猴子的声音从骨传导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细微嘶声，“信号稳定，你们小心。”
仓库那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像怪兽眯着的眼睛。门口果然站着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耳麦的彪形大汉，眼神跟探照灯似的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毫无感情色彩，一看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生硬地伸出手：“维克多·陈先生？例行检查。”
我配合地抬起双臂，脸上挂着那种“老子有钱但老子配合你们工作”的倨傲表情。那双手在我身上摸索着，动作熟练而迅速，从腋下到腰间，再到裤腿，连鞋跟都没放过。我心里给猴子的伪装技术点了个赞，那纽扣和发卡信号器安然无恙。
轮到叶晓洁，她也平静地接受了检查。另一个大汉同样检查得很仔细。
“可以了。”检查完毕，那大汉侧身让开，推开了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里面比外面更黑，只有几盏悬挂在高处、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斑，勉强勾勒出仓库内部巨大的、堆满废弃机械和蒙尘货物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这味儿有点熟。我脑子里闪过铂悦公馆顶楼刘隐那个客厅。
我们被引着往仓库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黑暗中，能感觉到不止一道视线落在我们身上，冰冷而审视。
终于，在仓库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我们看到了人。
一张老旧的长条木桌，上面铺着一块深色的绒布。桌旁站着三个人。
中间那位，老熟人了，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挂着那种仿佛焊上去的职业假笑——陈文远。
他左边是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身形清瘦、眼神古井无波的老者。虽然没见过，但那气场让我瞬间确认——刘隐。他居然亲自来了？看来这断水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右边则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在我们进来的一瞬间就锁定了我们。这应该就是宋沉锋，宋瑞国那个据说很能打的干儿子。
这阵容，算是对方的核心人物倾巢而出了？我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没了，今晚想轻易脱身，怕是难了。
“维克多·陈先生，欢迎。”陈文远率先开口，声音温和，仿佛我们真是他期待已久的贵客。他的目光在我和叶晓洁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叶晓洁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陈顾问，刘管家，”我学着维克多·陈那略带南洋口音的腔调，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希望你们的藏品，对得起我这趟奔波和这……别具一格的接待环境。”
刘隐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宋沉锋的眼神则更加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
陈文远笑了笑，侧身示意我们看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长盒，雕工精美，古色古香。
“断水在此，请维克多先生验看。”陈文远说着，示意了一下。
旁边那个像雕塑一样的宋沉锋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打开了木盒的卡扣，掀开了盒盖。
昏黄的灯光下，一柄青铜短剑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天鹅绒衬垫上。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布满了斑驳的绿色铜锈，剑格处繁复的云雷纹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跨越千年的冰冷与肃杀。
正是那柄我们在展会资料上见过，之后苦苦追寻的战国青铜短剑——断水！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光线昏暗，那柄剑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依旧让我心头一震。叶晓洁的呼吸也似乎停滞了一瞬。
“我可以近看吗？”我努力维持着富豪收藏家的人设，语气带着挑剔。
“请。”陈文远做了个手势。
我和叶晓洁走上前。越是靠近，那股历史的厚重感和隐隐的危险气息就越是明显。我仔细打量着剑身的每一处细节，锈色的分布，纹路的走向……与展会图片上的特征，一一吻合。
是真的。这柄蕴含秘密的密码本，就在眼前。
叶晓洁的目光则更多地停留在剑格那些复杂的云雷纹上，她的眼神专注，像是在解读某种天书。我知道，她在试图记忆那些关键的纹饰单元，这些是破解密码的关键。
“不错，”我直起身，故作满意地点点头，“品相尚可，符合我的预期。那么，交割流程？”
陈文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维克多先生是爽快人。请这边完成最后的身份核验和资金转账确认。”他指了指桌子另一端放着的一台特制的、看起来像是加固过的平板电脑。
我心里咯噔一下。身份核验？维克多·陈这个身份，经得起这种近距离的、对方可能动用特殊手段的核验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隐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穿透了这仓库里虚假的客套：
“徐天铭先生，戏，该收场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这昏暗的仓库里炸响。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叶晓洁的身体也瞬间绷紧。
他们知道了！他们早就知道了！
陈文远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宋沉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里的敌意几乎化为实质。
耳机里，猴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清晰传来：“卧槽？！”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被冒犯的愕然和怒气：“刘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天铭是谁？我叫维克多·陈！”
刘隐缓缓抬起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那个玉扳指，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钉在我脸上：“从你踏入铂悦公馆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徐天铭，智英集团最大的股东，徐智国的儿子。你伪装成维克多·陈，混入拍卖会，提出离谱的交割要求，不过是为了接近这柄断水，调查你父母的死因，以及……我们。”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预报，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你们处心积虑，布下这个局，引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知道再伪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索性卸下了维克多·陈的伪装，声音冷了下来。那股属于徐天铭的、混不吝又带着锋利的气质回到了身上。
叶晓洁也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眼神恢复了律师特有的冷静和锐利，与我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既然摊牌了，那就正面硬刚吧。
“不只是为了说这个。”陈文远接话，推了推眼镜，“更是为了做一个了断。李国明死了，官方调查开始了，舆论也在发酵。你们很会制造麻烦。但这一切，该结束了。”
宋沉锋向前踏出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里显然藏着武器。周围黑暗中，隐约传来了更多细微的脚步声和武器上膛的轻响。我们被彻底包围了。
“了断？”我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的断水剑，又看向刘隐，“怎么个了断法？像对付李国明那样，让我们也突发个心肌梗塞？”
刘隐摇了摇头，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像是惋惜的东西？“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你父亲当年，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交出你们掌握的所有关于镜湖计划和纹饰密码的资料，放弃追查，我们可以考虑，留你们一条生路。”
“生路？”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像条狗一样活着，看着我父母含冤莫白，看着我二叔被你们构陷，看着智英集团被你们蚕食？这生路，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谈判彻底破裂。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充满了火药味。宋沉锋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意。叶晓洁悄悄向我靠近了一步，手微微抬起，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猴子焦急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铭哥！情况不对！多个热源正在向你们快速合围！秦叔！秦叔的人能接应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无意中再次扫过那柄断水剑。剑格处，某个云雷纹的扭曲角度，在昏暗晃动的灯光下，似乎与父亲笔记里某个被反复标注的符号，产生了奇妙的重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
“等等！”我猛地抬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正准备动作的宋沉锋和刘隐都顿了一下。
我指向桌上的断水剑，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讥讽和了然的笑容：“刘管家，你们这么看重这柄剑，甚至不惜布下这个局，真的仅仅因为它是所谓的密码本吗？还是说……这剑本身，就藏着你们镜湖计划，或者说，你们那个丞相主子，最大的秘密？”
我紧紧盯着刘隐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比如，这剑格的云雷纹里，是不是藏着……某个坐标？或者，某个人的名字？”
刘隐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在这一刹那，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但足够了！
我猜对了！这柄剑的价值，远超一个密码本！它本身就是关键证据！或者说，它指向了更核心的秘密！
陈文远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拿下他们！”刘隐不再废话，冷声下令。
宋沉锋如同猎豹般扑出！黑暗中，更多的人影显现，枪口对准了我们！
“猴子！动手！”我对着麦克风大吼一声，同时猛地一脚踹向面前的木桌，桌子和上面的断水剑盒一起朝着宋沉锋的方向翻倒！
混乱，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