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粮仓的后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夜色彻底隔绝。
苏晚照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剧烈地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掌心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若千斤，烫得她指尖发麻。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谷物和木头发酵的混合气味，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将她和谢昭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两只对峙的困兽。
“双面间谍？”谢昭的眉梢轻轻一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撤离只是一次饭后散步，而苏晚照手中那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的名单，不过是张买菜的清单。
这份该死的镇定，反而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苏晚照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一步步走到桌前，将那份手抄的名单“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油灯的火苗都跟着抖了三抖。
“解释。”苏晚照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这届年轻人，主打一个情绪稳定，有事说事，绝不内耗。
谢昭的目光落在名单上，视线精准地找到了右上角那个熟悉的名字——谢昭。
他甚至还低头凑近了些，仿佛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字迹模仿得不错，有赵德全那老家伙七分神韵，就是这收笔的顿挫感，还是差了点火候。看来宇文阀的人才库，也需要搞搞岗前培训了。”
“谢昭！”苏晚照加重了语气，凤眸微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们的合作，以及我这条小命，可能就得提前打包下线了。”
“我早知道他们想栽赃我，但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谢昭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抬眼直视苏晚照，眼神里没有一丝闪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这恰恰证明，我们的方向对了，已经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自己的话语打着节拍。
“我们来盘一盘这个逻辑。第一，如果我真是宇文阀的卧底，这份关系到整个苏州分舵身家性命的绝密名单，会这么‘恰好’地留在一个我们即将清查的废弃暗格里吗？这是生怕我们找不到证据锤死我？这是在玩什么‘狼人杀’高端局，上来就自爆？”
苏晚照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
确实，这不合常理。
这操作骚得，就像考试时把小抄贴在监考老师背上，不是蠢就是坏，或者又蠢又坏。
谢昭见她有所动摇，继续道：“第二，赵德全是什么人？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他的密室，他的账册，都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宇文阀就算能杀人灭口，也未必能这么快就完全掌控他的所有秘密。这份名单，与其说是赵德全留下的，不如说是宇文阀‘替’他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我们的手，来‘发现’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他们算准了，清流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我这个‘外来’的幕宾，早就有人看着不顺眼。只要这份名单递上去，不管真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拔不除了。他们甚至不需要杀我，只需要让我失去信任，就能兵不血刃地瘫痪掉我们在苏州的所有行动。这叫什么？这叫职场pUA，反向提纯，借刀杀人，一箭三雕。”
一番话行云流水，逻辑清晰，把对方的阴谋算计剖析得明明白白。
苏晚照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理智重新占领高地。
她不得不承认，谢昭说得对。
这的确是一个太过拙劣，却又极其恶毒的陷阱。
拙劣在于证据本身，恶毒在于它利用的是人心。
她的眼神从怀疑转为审视，最后定格为一种复杂的探究：“所以，我刚才提议将计就计，做‘双面间谍’，你其实早就想到了？”
“不，”谢昭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真正的笑意，带着几分赞许，“我只是想到了他们会如何出招，但我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自保，而是……反击。”
他看着苏晚照，目光灼灼：“苏老板，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在那种情况下，正常人想的是如何撇清关系，明哲保身。而你，却想的是怎么把这盆脏水接过来，再烧开了泼回去。够狠，我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苏晚照有点绷不住了。
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脸颊一闪而过的微热，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少来这套。既然是‘将计就计’，那我们就得演一出大戏。你想好剧本了？”
“剧本的核心，是要让宇文阀相信，他们的离间计成功了。”谢昭的手指在名单上“谢昭”两个字上轻轻一点，“他们想让我失去清流党的信任，那我就得如他们所愿。而且，要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苏晚照立刻领悟了他的意图，眼睛一亮：“你是说，你要主动‘叛逃’？”
“不叫叛逃，叫‘良禽择木而栖’。”谢昭纠正道，脸上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狡黠，“你想想，一个被上司怀疑、被同僚排挤、怀才不遇、满腹怨气的幕僚，是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策反对象？”
“可清流党那边……”苏晚照皱起了眉。
这可不是小事，演戏要是没有内部人配合，很容易就演砸了，变成真的众叛亲离。
到时候可就不是emo一下那么简单了，是真的要gg了。
“放心，我自有安排。”谢昭的眼神深邃，“这出戏，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观众，也需要一个足够真实的舞台。我们不仅要骗过宇文阀，还得骗过苏州城里所有盯着我们的人。要让他们觉得，我谢昭，是真的走了背字，穷途末路了。”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粮仓里踱了几步，像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浑身散发着危险而又迷人的气息。
“苏老板，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多对我不利的流言蜚语传出来，甚至会有一些针对你的压力。你得顶住。”谢昭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她。
“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抗压能力绝对是一流的。”苏晚照抱起双臂，下巴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毕竟，开门做生意，什么奇葩客户没见过。他们那点手段，顶多算是差评师级别的。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这波要是操作好了，咱们直接一锅端，年底KpI超额完成。”
谢昭被她这现代感十足的比喻逗笑了，紧绷的气氛彻底烟消云散。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也是棋盘上配合无间的棋手。
“好。”谢昭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决断，“那第一步，就是得先让清流党内部，对我这个‘幕宾’产生足够大的‘不满’。”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远处似乎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要让一出戏看起来真实，就必须要有真正的冲突和牺牲。”谢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苏晚照宣告，“要让敌人相信诱饵，那这诱饵……就必须先流点血，让他们闻到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