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桂斌与艾丽在营地边缘的冰丘上坐了很久,直到深夜的寒意几乎要浸透骨髓,两人才默默返回各自的帐篷。那番关于意志与记忆的交谈,如同一剂强心针,让赵桂斌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在他刚刚站稳时,又猛地向前推进一步。
就在他回到帐篷,准备利用这战前最后的夜晚稍作休整时,帐篷内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阵涟漪。那感觉并非能量冲击,更像是时间本身被轻柔地拨动了一下,空气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扭曲。
下一秒,一个娇小的、裹在厚重棕色旅行斗篷里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篷中央,仿佛她一直都在那里。兜帽边缘露出几缕淡金色的发丝,以及那双标志性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时光长河的非人金色眼眸。
是克罗米。
她的出现毫无声息,甚至连帐篷外的卫兵都未曾察觉。
赵桂斌心中一惊,但并未立刻做出攻击姿态。他看着这位立场中立、行为莫测的青铜龙,沉声问道:“克罗米女士?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克罗米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桂斌,似乎能看穿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她那独特的、清脆而带着一丝空灵的声音直接切入主题:
“时间流出现了新的剧烈扰动,持锚者。扰动源直接指向冰冠堡垒,其强度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观测。”
她向前走了两步,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点青铜色的时光之力在她指尖凝聚,随后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般扩散开来,形成了一幅动态的、略显模糊的景象。
景象中,巍峨的冰冠堡垒被一层浓郁的、不断翻滚的暗紫色能量所笼罩。这能量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延伸出无数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触须,这些触须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精神的造物,它们穿透空间,向着堡垒周围的所有生灵蔓延、缠绕。
“尤格-萨隆,”克罗米的声音带着一种客观的陈述,却透露出事态的严重性,“它虽仍被禁锢在奥杜尔的深处,但其意志,已经通过它与巫妖王之间那扭曲的连接,将力量延伸到了冰冠堡垒。”
她指向那些无形的触须。
“当联军发起总攻时,巫妖王会借助这股力量,发动一场覆盖整个战场的‘记忆风暴’。这并非简单的幻象,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挖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遗憾与执念,将其无限放大,直至彻底吞噬理智。届时,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可能陷入各自最不堪回首的梦魇之中,自相残杀,不战自溃。”
赵桂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亲身经历过记忆混乱的痛苦,深知其可怕。如果整个联军都陷入这种状态……那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巫妖王甚至不需要出动主力,就能让他们自我毁灭!
“青铜龙军团依旧保持中立,不会直接介入这场凡世的纷争。”克罗米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但鉴于你在奥杜尔之行中展现出的……对时间线‘相对积极’的影响,以及维护时间流稳定的需要,我受权给予你一次有限的预警和援助。”
她伸出手掌,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物品。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沙漏,只有巴掌大小,整体呈现出一种古老的青铜色泽,边缘雕刻着极其复杂而玄奥的时间符文。沙漏的两端玻璃球体内,并非普通的沙粒,而是闪烁着微光的、仿佛由凝固的时光本身构成的淡金色流沙。此刻,流沙静静地悬浮在上方的球体中,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
“这是‘时光道标沙漏’,”克罗米将沙漏递向赵桂斌,“它无法攻击,也无法防御物理或魔法伤害。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当你启动它时,其中的时之沙会开始流动。在沙粒流尽之前——大约十分钟——你的意识将受到时光之力的庇护,可以在‘记忆风暴’中保持绝对的清醒,不受其影响。”
十分钟的清醒!在那种席卷整个战场的灵魂风暴中,这十分钟的价值,无可估量!它可能是一次扭转战局的关键突袭,也可能是一次拯救同伴的宝贵机会,甚至可能是直面巫妖王时,不被其精神攻击瞬间击垮的唯一保障!
“但是,记住,”克罗米的语气带着郑重的警告,“它只能使用一次。流沙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直至耗尽。而且,它的庇护范围仅限于你自身,无法扩展给他人。如何使用这十分钟,将决定你,乃至整个战局的走向。”
赵桂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双手接过那个小巧的沙漏。沙漏入手微沉,触感温润,仿佛有生命的脉搏在其中轻轻跳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奇异而强大的时间之力,与模型的秩序能量截然不同,却同样浩瀚。
“感谢您的援助,克罗米女士。”赵桂斌真诚地说道。无论青铜龙的立场如何,这份在关键时刻的预警和赠予,无疑是雪中送炭。
克罗米微微颔首,金色眼眸再次深深地看了赵桂斌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现在,看到了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
“命运的支流在此汇聚,持锚者。你的选择,将决定时间流向哪一个河岸。”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倒影,声音也渐渐飘远,“善用这份礼物……愿时光,站在理智的一方。”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帐篷之中,连一丝空间涟漪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手中那沉甸甸的、蕴含着十分钟希望的时光沙漏,证明着这次短暂而关键的交集。
赵桂斌紧紧握住沙漏,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内里时光流沙的静谧。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巫妖王的手段层出不穷,但相应的,对抗的筹码也在不断增加。
模型、碎片、记忆锚点的清明、同伴的信任,以及现在这时光沙漏……所有的力量,都将在七日后,在那场注定席卷灵魂的风暴中,接受最终的考验。
他将沙漏小心地贴身收好,与模型放在一起。然后,他吹熄了帐篷里的油灯,在彻底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所有的杂念已被摒除,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准备迎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