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途中遇雨投破庙，夜聊往事增情意
那道目光，漆黑、沉静，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苏九九和沈清辞藏身的伪装。
苏九九的心跳骤然停了一瞬，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被发现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在她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置疑。沈清辞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少年身上，只是抓着她的手，无声地向后退去。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踩断一根枯枝。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一息地退回了密林深处，直到那堆篝火的光亮再也看不见，商队的喧闹声也彻底被风声取代。
“他……他怎么会……”苏九九靠在一棵大树后，抚着胸口，心还在怦怦狂跳。
“不知道。”沈清辞的回答很干脆，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索。那个少年的眼神，不像是偶然，更像是一种洞察。一个看似普通的凡人少年，却有着远超常人的感知，这本身就不正常。
“我们快走吧。”苏九九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玄天宗的人还在附近，现在又多了个诡异的少年，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辞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苏九九拐向了另一条更为崎岖隐蔽的山路。
两人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并非因为日落，而是厚重的乌云从天边翻涌而来，像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片天空。林间的风开始变得狂躁，吹得树冠哗哗作响，如同鬼哭狼嚎。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起初还只是零星几滴，转瞬间便连成了线，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雨幕。
“哗啦啦——”
暴雨倾盆，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苏九九才跑出几步，浑身上下就被浇了个通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贴身的衣物湿冷地黏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清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就有伤在身，被这冰雨一淋，脸色更显苍白。他将苏九九拉到自己身前，用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风雨，同时急切地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
“那边！”他忽然指向左前方，声音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苏九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雨幕深处，隐约有一个黑色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座建筑的屋檐。
两人不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黑影跑去。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破庙。庙门已经塌了半边，蛛网遍布，院子里长满了及膝的野草，几尊石像东倒西歪地倒在泥地里，脸上慈悲的表情被青苔和雨水冲刷得斑驳不清。
虽然破败，但好歹能遮风挡雨。
两人狼狈地冲进大殿，外面的喧嚣雨声顿时被隔绝了大半。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正中央的神像已经看不清面目，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身上披满了灰尘，面前的供桌也塌了一角。
苏九九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堆着一些还算干燥的枯枝败叶，应该是以前的旅人留下的。她眼睛一亮，连忙跑过去，将那些枯枝抱了过来。
沈清辞则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火石，对着枯枝敲了几下，溅起几点火星。很快，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便“呼”地一下燃了起来。
火光驱散了殿内的阴冷和黑暗，也映亮了两人湿透的脸庞。苏九-九凑到火堆旁，伸出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舒服得长长舒了口气。
她脱下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小心地架在火堆旁烘烤。一抬头，正看到沈清辞也解开了外袍，露出了里面被血浸湿后又被雨水泡得发白的里衣。他背对着火光，正从储物袋里取出新的伤药和纱布，准备重新处理背后的伤口。
火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背影，那道狰狞的伤口在光影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苏九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些发酸。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拿过药瓶和纱布。
“我来吧。”她的声音很轻。
沈清辞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
苏九九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笨拙地为他清洗伤口，撒上药粉，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好。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大殿里只听得见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殿外不休的雨声。
包扎好伤口，沈清辞穿上干净的内衫，靠着一根还算完整的殿柱坐下。苏九九也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围着火堆，一时无言。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今晚，他们注定要在这里过夜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苏九九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师父，也是一名丹修。”
许久，沈清辞清冷的声音忽然在殿内响起，打破了宁静。
苏九九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记事起，就在丹房里了。”沈清辞的目光也落在火堆上，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身边没有父母，只有师父，和满屋子的药草。他话很少，每天不是炼丹，就是看书。他说，丹道一途，最重‘精准’与‘平衡’，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缺，与天地至理相通。”
他的语调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没有别的选择，便也跟着学。分辨药性，掌控火候，推演丹方……这些事情，比与人打交道要简单得多。药草不会骗人，火焰也不会，你付出多少心力，它便回报你多少。很公平。”
苏九九静静地听着。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孤单的小小的身影，在堆满药材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工序，唯一的玩伴，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瓶瓶罐罐和草药。
“那你……不想家吗？”她小声问。
沈清辞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没有家，何谈想家？”
苏九九的心又被揪了一下。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清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其实和自己很像。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或许是他的坦诚触动了她，或许是这雨夜和火光让人格外容易卸下心防，苏九九也忍不住开了口。
“我……我以前也总是跑。”她的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候睡在树洞里，有时候睡在桥底下。最怕的不是野兽，是人。”
她顿了顿，回忆着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
“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饿了三天，实在受不了，就想去偷一个包子铺的包子。结果我刚伸出手，就被老板发现了，他拿着擀面杖追了我三条街。”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可眼圈却有点红，“后来，我学聪明了。我知道哪里的果子能吃，哪里的河水能喝。我还知道，下过雨后，去林子里找蘑菇，运气好能找到好几朵。”
沈清辞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火光下，她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一丝未被磨灭的天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两簇小小的火苗，亮得惊人。
“有一次，我藏在一个大户人家的柴房里，听见他们家的小姐在哭，因为她养的猫死了。她给她的小猫办了一场很隆重的葬礼，还烧了很多纸做的小鱼干。”苏九九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我当时就想，真好啊。做一只猫，都比做我好。”
她说完，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沈清辞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让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苏九九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献宝似的从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那块她珍藏的肉干。
她将肉干在火上烤了烤，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然后，她用力地将肉干掰成了两半，将大的那一半，递到了沈清辞面前。
“给你。”
沈清辞看着她手里的半块肉干，又看了看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
“谢谢。”他低声说。
苏九九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半，珍惜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嚼着，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沈清辞看着她的样子，也拿起肉干，咬了一口。肉干很硬，也很咸，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殿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火堆里的柴也快要燃尽，火光变得昏暗，只能勉强照亮两人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苏九九吃完肉干，困意上涌，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打盹的小鸡。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从殿外吹了进来，明明没有风，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却猛地一晃，火焰被压得几乎贴到了地面，颜色也从橘黄变成了诡异的幽绿。
苏九九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达骨髓。
她紧张地看向沈清辞，却见他也正皱着眉，目光锐利地望向大殿门口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