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冰冷、古老，不带分毫情感，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相互摩擦，从大殿的四面八方碾过，钻入每个人的脑海。
“呵呵……原来如此……”
“等待了千年，这把拥有九把子钥匙的总钥匙，终于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内那颗悬浮的夜明珠，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云舟刚想骂出口的怒火，被这诡异的声音瞬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拔出一半长剑，剑身嗡鸣，死死地盯着大殿中央那片空地，护在众人身前。
王长老和李长老的脸色比殿里的石柱还要苍白。他们活了几百年，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声音，那声音里蕴含的威压，并非力量上的强大，而是一种跨越了时间长河的、对万物生灵的绝对漠视。
林清婉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符箓，目光在空旷的大殿内飞速扫视，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而沈清辞，在声音响起的刹那，他的反应不是寻找源头，而是收紧手臂，将怀中那个瘫软下去的小小身躯抱得更紧。他垂下眼，看着苏九九苍白如纸的脸，她的眉心紧蹙，即便在昏迷中，也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体内的灵力如一泓温顺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试图安抚她紊乱的气息。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怀里的这个人，外界的一切诡异与危险，都被他隔绝在外。
“不必紧张。”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它似乎锁定在了沈清辞身上，“她死不了。承载一个种族的命运，神魂激荡，晕过去是好事。”
随着话音，大殿中央，那蒙着厚厚灰尘的黑曜石地面上，尘埃开始无风自动。它们不是被吹散，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汇聚、盘旋，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紧接着，两侧墙壁上那恢弘的壁画，开始发生异变。画中那些流光溢彩的线条，那些描绘着灵狐、星辰、山川的颜料，竟开始一缕缕地剥离下来，化作点点光屑，如受到感召的萤火虫，朝着中央的漩涡飞去。
整个大殿的光线都黯淡下来，仿佛所有的光与色彩，都被那个漩涡吞噬。
光屑越聚越多，在漩涡之上，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轮廓。
那是一头狐狸。
一头大到超乎想象的巨狐。它静静地盘踞在大殿中央，身形是虚幻的，由无数流光构成，仿佛一段被强行从时光中抽离的剪影。它的九条尾巴在身后缓缓飘动，每一条都像一条璀璨的星河。
它没有实体，却给人一种比山岳更沉重的压迫感。它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双属于生灵的眼睛，那更像是两轮冰冷的、倒映着宇宙生灭的古老星辰。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有永恒的、程序化的死寂。
“祖……祖灵？”李长老的声音在发颤，他从一篇早已残缺的仙盟孤本中，看到过类似的描述——守护圣地的，并非某个强大的个体，而是一个种族意志与地脉气运融合后，形成的“守护之灵”。它没有私人的情感，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履行契约。
巨狐的头颅微微低下，那双冰冷的星辰之眼，穿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了沈清辞怀中的苏九九身上。
就在这时，苏九九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仿佛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秒，她的神魂就被那头巨狐牢牢吸引。
她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之前在她脑海中响起的那个温柔的、呼唤她回家的声音，与眼前这冰冷的、如同天道化身般的声音，仿佛是同一个存在的两面。一个是母亲的温情，一个是君王的威严。
“你醒了。”巨狐开口，声音直接在苏九九的灵魂深处响起，“你看到了壁画，也看到了预言。但你所理解的，还不够。”
苏九九挣扎着想从沈清辞怀里坐起来，沈清辞感觉到她的意图，没有阻止，只是依旧用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的后背，让她可以毫不费力地靠着自己。
“九尾……九身……钥匙……”苏九九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仰头看着那巨大的虚影，脑中一片混乱。
“不错，钥匙。”祖灵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并非你的钥匙，而是你，是那把总钥匙。”
它没有理会其他人脸上的困惑，只是自顾自地对苏九九解释着那段被尘封的、真正的秘密。
“青丘始祖，生于灵脉之核，其身，便是三界灵脉的具象化。它的九条尾巴，亦非法力之源，而是构筑三界平衡的九种‘根源道则’的显化。”
“剑道之锋锐，魔道之毁灭，星道之轨迹，丹道之造化……以及财、情、智、医、运。此九道，便是三界灵脉的九根支柱。”
“玄天宫那一击，不仅重创了灵脉，更是将这九种‘道则’从灵脉核心震碎，散落于三界的时间长河之中。你的先辈们用生命弥合了裂痕，却无法寻回失落的道则。”
祖灵的星辰之眼，光芒微微流转。
“而你，作为始祖血脉最后的继承者，你的天赋，并非简单的‘一尾一化身’。你的血脉，是‘道则’的信标。当你在生死关头，神魂与某一种散落的‘道则’产生共鸣时，便会将其从时间长河中重新‘锚定’，暂时化为己用。”
“所以，你所觉醒的每一个马甲，都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时代，将某一道则修炼到极致的巅峰强者。你觉醒的，是他们的‘道果’。”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云舟张大了嘴，脑子彻底宕机。搞了半天，那些牛气冲天的仙魔大佬，什么白衣剑尊、永夜魔主……都是青丘老祖宗力量的碎片？而苏九九，就是那个负责把碎片捡回来的“容器”？
王长老和李长老更是听得心神俱骇。这已经不是宗门恩怨的范畴了，这牵扯到的，是整个三界存在的根基！
沈清辞的眸光微沉，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苏九九。她小小的身躯里，竟然承载着如此沉重的秘密。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她身上总有那么多矛盾之处，为何她时而胆小如鼠，时而又强大得令人心悸。
原来，那些都不是她。或者说，不完全是她。
苏九九呆呆地听着，脑海中闪过白衣剑尊的孤高，永夜魔主的桀骜，千机楼主的算计……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性格的一部分，现在才明白，那是“道果”自带的印记。
“修复灵脉，并非简单地注入力量。”祖灵的声音继续响起，愈发冰冷，“必须用这九种最本源的‘道则’，如绣花般，将破碎的灵脉法则重新‘织’上。你的九个马甲，便是那九根针。只有九针齐备，才能重绣三界根基这幅山河图。”
“这……就是我的使命？”苏九九喃喃自语。
“是。”祖灵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九九心中反而没有了迷茫。那深植于血脉中的悲痛，此刻化作了一股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力量。为族人复仇，守护灵脉，这就是她活下来的意义。
然而，祖灵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你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果’是钥匙，也是剧毒。”
“你每使用一次马甲的力量，他们的‘道’与‘意志’，就会在你的神魂中加深一分烙印。剑尊的无情，魔主的暴戾，楼主的唯利是图……这些并非虚幻。当你还弱小时，它们是你最强的护盾；可当你对它们的依赖越深，你离真正的‘自己’，也就越远。”
“若有一天，你无法再驾驭这九种强大的意志，你的神魂，便会被它们撕成碎片。你将不再是你，而是一个承载着九个疯狂意志的怪物，一个行走的、混乱的‘道则’聚合体。到那时，你对三界的威胁，将远胜于玄天宫。”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苏九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切换马甲后，那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感觉，那种从心底涌出的、不属于自己的杀意与漠然。
原来，那不是错觉。
每一次变强，都是在向深渊更近一步。
云舟也听得脸色发白，他忍不住骂道：“我靠，这叫什么事？合着这金手指还是个定时炸弹？”
祖灵那双冰冷的星辰之眼，第一次转向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世间万物，皆有代价。想要获得神明的力量，就要有被神明吞噬的觉悟。”
说完，它不再理会众人，巨大的虚影开始变得不稳定，周身的流光剧烈地闪烁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祖灵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玄天宫的目标，并非灵脉本身，而是镇压在灵脉核心的……”
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大殿之外传来。整个祖灵殿，不，是整片大地，都随之剧烈地一震！
殿堂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那由光芒构成的通道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泛起狂暴的涟漪。
一股庞大、邪恶、充满了贪婪与毁灭气息的黑暗能量，如决堤的洪水，狠狠地撞击在祖灵殿的守护结界之上！
结界发出一声痛苦的嗡鸣，光芒瞬间黯淡了三分。
祖灵那巨大的虚影猛地一颤，那双万古不变的星辰之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情绪——是暴怒，也是憎恶。
“阴沟里的蛆虫……终究还是闻着味找来了。”
它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一个嚣张、狂妄，又带着一丝戏谑的男子声音，穿透了层层阻碍，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青丘的老鬼，还有那只躲在窝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本座，来取你们的命了。”
“乖乖交出‘灵脉核心’，本座，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
这个声音……
沈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
云舟的脸上血色尽褪。
王长老和李长老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都认得这个声音。
是玄天宫主！他竟然，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