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
沈清辞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要被殿堂废墟间穿行的风声所吞没。
这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冰,砸在他自己的心上。他抱着苏九九,只觉得怀中的身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份冰冷的、生命力正在流逝的触感,通过交叠的衣料,无情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就能护她周全,能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地。可现实却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境,看着不属于她的意志占据她的身体,看着她的故土家园在她眼前化为齑粉,看着那最恶毒的诅咒,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悄然种入她的心脉。
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玄天宫主那毁天灭地的一击,更让他感到锥心刺骨。
“沈兄,我们……”云舟拄着剑,挣扎着走了两步,每一步都牵动内腑的伤势,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想说些什么,安慰,或是询问,却发现任何言语在眼前这片死寂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清婉靠着一截断壁,默默调息。她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沈清辞和苏九九身上。天衍宗的术法能洞察气运流转,此刻,她能清晰地“看”到,苏九九周身的气息,就如同一盏风中残烛,那光芒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熄灭。而那烛火的核心,正缠绕着一缕极细、却极韧的黑红死气。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寂中,沈清辞怀里的人儿,长长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微不可查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瞬间攫住了沈清辞的全部心神。
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九九?”
苏九九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如同林间小鹿般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与混沌,仿佛刚从一个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中挣脱。她看到了头顶那张熟悉的、俊美绝伦的脸,看到了他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痛惜与恐慌。
“沈清辞……”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刚睡醒时的朦胧。
随即,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玄天宫主的狞笑,祖灵殿的崩塌,漫天的剑影,冰冷的紫色眼眸,还有……最后那一道射入自己身体的血线。
她猛地一颤,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大家!”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仿佛连骨头都被抽走了。
“别动。”沈清辞连忙按住她,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生怕她一动,那脆弱的生命之火就会散掉。“你伤得很重。”
“我没事。”苏九九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他,焦急地望向四周。
她看到了拄剑而立、面色惨白的云舟,看到了扶墙喘息、气息紊乱的林清婉,更看到了远处倒在乱石堆里,人事不知的两名仙盟长老。他们的胸口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凹陷,显然是被战斗的余波重创。
这一刻,她身体内部的虚弱,心脉处那若有若无的刺痛,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她。
是她身体里的那个“魔主”,为了战胜玄天宫主,才将这里变成这样。
是她连累了大家。
一股强烈的愧疚与自责涌上心头,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沈清辞的心,被这句“对不起”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更温柔的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
“不,没过去。”苏九九固执地推开他搀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她晃了两下,差点再次倒下,幸好被沈清辞眼疾手快地扶住后背,用灵力稳住她的身形。
她没有理会沈清辞担忧的目光,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救人。
必须救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可要怎么救?她自己灵力枯竭,连站稳都勉强。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一段段陌生的信息,毫无征兆地,如水流般淌过她的脑海。
那是关于经脉走向、穴位分布、灵力疗伤的法门,以及各种草药的药性……驳杂、深奥,却又清晰得仿佛是她与生俱来便懂得的知识。
是那个“医尊”马甲!
虽然没有觉醒,但之前在仙盟大会上短暂出现时留下的记忆碎片,此刻在她强烈的“救人”意念下,被动地激活了。
苏九九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了。
那份属于小狐狸的慌乱与无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冷静与专注。
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知识的来源,只是顺从着脑海中的指引,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搭在了离她最近的沈清辞的手腕上。
“九九?”沈清辞一怔。
苏九九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将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比发丝还细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沈清辞的经脉之中。
在“医尊”的记忆视角下,沈清辞体内的情况一览无余。经脉多处因强行抵挡战斗余波而受损,灵力运转晦涩,尤其是在他之前施展剑意屏障时,本源也受到了一定的震荡。
这些伤,他一直都在硬撑着。
“你……”苏九九睁开眼,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没事,只是小伤。”沈清辞试图抽回手,他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
苏九九却固执地不放,她调动那丝微弱的灵力,按照脑海中浮现出的、一种名为“春风化雨诀”的法门,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开始安抚他体内那些受损的经脉。
她的灵力微弱,就像干涸河床上的一滴水,但每过一处,都像春风拂过,精准地舒缓着经脉的伤势,引导着沈清辞自身紊乱的灵力重归正轨。
沈清辞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种治疗手法,温和而高效,其精妙程度,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仙盟医师。这绝不是一个炼气期的小狐狸能够掌握的。
“小九九,你这是……”
“别说话。”苏九九打断他,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点微末的治疗,对她而言,已是巨大的消耗。
云舟和林清婉也走了过来,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喂,小狐狸,你什么时候偷学了这一手?”云舟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这手法,看着比我们仙盟最好的丹师还厉害。”
苏九九没空理他,她帮沈清辞稳住内息后,便立刻松开手,转向云舟:“伸手。”
云舟愣了一下,还是乖乖伸出了手腕。
片刻后,云舟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变化,他脸上的惊奇更盛:“嘿,神了!真的舒服多了……你这丫头,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苏九九没有回答,她只是机械地、沉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她用同样的手法,帮林清婉缓解了神魂上的刺痛。
做完这一切,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
“够了,九九,快停下!”沈清辞一把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急切。
“还有长老们……”苏九九的目光,望向远处那两名昏迷的仙盟长老。他们伤得最重,再不救治,恐怕会留下无法挽回的道伤。
她挣开沈清辞,踉踉跄跄地向那两名长老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脉处,那枚玄天宫主留下的血色咒印,仿佛感受到了她生命力的衰弱,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一丝丝阴冷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痛楚,开始蔓延。
苏九九咬紧牙关,将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强行咽了回去。
她走到一名长老身边,跪坐下来,颤抖着双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长老的伤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五脏六腑皆有移位,经脉断了七八成,只剩一口气吊着。
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彻底治愈。
但她可以……为他们续命。
苏九九闭上眼,脑海中,“医尊”的记忆再次翻涌,一个更加霸道、也更加消耗施术者的法门浮现出来——金针渡厄。
她没有金针,但她有灵力。
她并起食指和中指,将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凝聚于指尖,化作一根无形的“针”,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向长老胸口的“膻中穴”。
“噗。”
一声轻响。
不是灵力刺入穴位的声音,而是苏九九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灰败的地面上,开出几朵刺目的红梅。
“九九!”沈清辞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九九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身体向后软倒,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一个苍老、虚弱,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直接在她的神魂深处响起。
“孩子……”
“……灵脉之源,已现枯竭之兆……”
“……速寻‘九窍玲珑心’,方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