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九九”,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成为苏九九下沉意识中唯一的光。
她坠入了一片虚无。身体的痛楚,灵力的枯竭,都离她远去。在这里,她只是一缕纯粹的意识,漂浮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可那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苍老、宏大的声音,并非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在她的神魂深处回响。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岁月的厚重与天地的威严。
“孩子……”
声音响起,虚无的黑暗中,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微的光线。那些光线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世界的巨网,有的明亮如星河,有的黯淡如烛火。她“看”不懂,却本能地“知道”,这就是三界赖以存续的灵脉。
“……灵脉之源,已现枯竭之兆……”
随着这句叹息,苏九九“看”到,那张巨网最中心、最璀璨的源头,正有一丝丝肉眼难辨的灰败之气悄然蔓延。光网的边缘,一些本就微弱的光线,正在一根根地熄灭。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悲戚与恐慌,攫住了她的意识。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不好。非常不好。
“……玄天宫所图,非青丘之秘,乃灵脉之核心。核心若失,三界将化为死域,万物凋零,重归混沌……”
“……速寻‘九窍玲珑心’,方有一线生机……”
“九窍玲珑心?”苏九九的意识中生出疑问。
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一幅模糊的画面传入她的脑海。那是一片终年被黑雾笼罩的深渊,怨魂嘶吼,白骨铺地,深渊中心,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心跳般的光芒在闪烁。
“……幽冥渊……或可寻得……”
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如同风中残烛。
“……我族之使命,乃守护灵脉。今,使命交予你……青丘最后的……希望……”
最后几个字,轻得仿佛一声叹息,随后,那宏大的声音与漫天光网一同消散。无边的黑暗与沉重再次袭来,将她的意识彻底吞没。
……
沈清辞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要停了。
那口喷溅而出的鲜血,像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眼睛。他探出的灵力,在苏九九体内感受到的是一片死寂的荒漠,以及盘踞在她心脉处,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毒诅咒。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冷静。可他知道,他不能慌。他若是慌了,这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他强迫自己一遍遍地梳理着脑海中所有关于疗伤、解咒的知识,从上古典籍到偏门秘方,却找不到任何一种,能应对眼前这诡异而霸道的血脉咒杀。
就在他心神俱焚之际,怀中人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沈清辞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低下头,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眸。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刚从深渊中挣脱的混沌与茫然,但当看清他的脸时,那份茫然便迅速褪去,化作了熟悉的、清澈的微光。
“沈清辞……”苏九九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沈清辞应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别说话,你伤得很重。”
苏九九没有听他的。她挣扎着,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残破的殿堂。云舟拄着剑,脸色白得像纸;林清婉靠着断柱,气息不稳;更远处的乱石堆里,两名仙盟长老生死不知。
最后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记起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人,记起那口控制不住喷出的血。
是她没用。
她不仅没能救得了大家,还把自己弄得更糟了。
一股涩意涌上鼻尖,她的眼眶迅速泛红,却没有哭出来,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将那份脆弱与愧疚咽了回去。
她从沈清辞的怀里撑起身子,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别动!”沈清辞连忙扶住她的后背,源源不断地将自己温和的灵力渡入她体内,试图稳住她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我没事。”苏九九摇了摇头,目光却固执地落在远处的长老身上。
这时,脑海中那苍老的声音和那幅灵脉枯竭的画面再次浮现,真实得不像幻觉。
三界灵脉……九窍玲珑心……幽冥渊……
一时间,身体的伤痛,心脉的诅咒,同伴的安危,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关乎世界存亡的巨大秘密,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只是……一只想活下去的小狐狸而已啊。
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东西,都压在她身上?
“小九九,你可算醒了!”云舟拖着伤体走了过来,他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再不醒,沈清辞这家伙就要把这破殿给拆了。”
林清婉也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九九,眉头微蹙。在她的感知中,苏九九醒来后,身上那股微弱的气运之火,非但没有稳定,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与死寂。
苏九九没有回应云舟的玩笑,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清辞都以为她又要晕过去时,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众人,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祖灵……跟我说了一些事。”
此言一出,云舟的嬉笑僵在脸上,沈清辞扶着她的手也微微一顿。
苏九九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听”到的内容,用最简洁的话复述了一遍。从三界灵脉的枯竭之兆,到玄天宫的真正图谋,再到那个名为“九窍玲珑心”的唯一希望,以及它可能存在的地点——幽冥渊。
她说完,整个残破的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
云舟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看看苏九九,又看看沈清辞,最后挠了挠头,一脸的荒唐:“等会儿……小九九,你确定你不是伤得太重,脑子……嗯,出现幻觉了?三界灵脉要枯竭了?这……这也太……”
这也太离谱了。
这种事情,不该是传说中那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或是天道本身该操心的事吗?怎么会落到他们几个小辈头上?
沈清辞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苏九九。他相信她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所以,你要去幽冥渊?”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苏九九点了点头。
“不行。”沈清辞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
他终于明白,她身上那股沉重的死寂之气从何而来。她背负了太多。青丘的血海深仇,几个马甲的因果纠缠,现在,又多了一个拯救世界的使命。
可她如今的身体,别说去幽冥渊那种凶险绝地,恐怕连安全回到仙盟都是个问题。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苏九九看向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固执,“祖灵不会骗我。如果这是真的,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清婉忽然开口:“或许……并非幻觉。”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林清婉秀眉紧锁,缓缓说道:“我天衍宗的观星台,近百年来观测到的星象,确实显示三界的气运在缓慢衰退。宗门长辈们曾推演过,认为是天地灵气进入了新一轮的衰减期,这是自然循环,千年后便会复苏。但如果……这不是自然循环,而是灵脉之源出了问题……”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可能,让云舟倒吸一口凉气。
天衍宗的卜算之术冠绝天下,连他们都说有此迹象,那这件事的真实性,恐怕就不是幻觉那么简单了。
“先不说这个。”沈清辞打断了他们,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苏九九苍白的脸颊,语气不容置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为你疗伤。幽冥渊的事,以后再议。”
苏九九还想说什么,心脉处却猛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那枚血色咒印,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着她自己的处境。
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九九!”沈清辞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将她揽得更紧,灵力不要钱似的涌入她体内,却只能稍稍缓解那股阴毒的痛楚。
“是……玄天宫主留下的诅咒。”苏九九靠在他怀里,虚弱地喘息着。
这个认知,让云舟和林清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们亲眼看到玄天宫主最后那搏命一击是何等恶毒,那不是普通的伤,而是针对血脉本源的咒杀。这种东西,一旦种下,便如附骨之疽,极难祛除。
“当务之急,是先回仙盟。”林清婉当机立断,“仙盟能人辈出,或许有办法解开此咒。而且,两位长老也需要救治。”
众人看向远处昏迷不醒的长老,心情更加沉重。
这一趟祖灵殿之行,他们虽然揭开了玄天宫的部分阴谋,也得到了关于灵脉的重要线索,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无比。
“好。”苏九九终于妥协了。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去幽冥渊寻找什么玲珑心,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个问题。
祖灵的嘱托,世界的存亡,这些都太遥远了。
眼下,她必须先活下去。
众人达成共识,开始简单地收拾残局。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苏九九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云舟和林清婉则去查看两位长老的情况,发现他们气息尚存,但伤势极重,只能先用丹药吊住性命。
离开前,苏九九靠在沈清辞怀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彻底化为废墟的祖灵殿。
祭台已经黯淡,壁画已经崩毁,那承载了青丘一族最后荣耀与悲伤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并未随着这座殿堂的毁灭而消逝。
它们化作了更沉重的责任,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片见证了辉煌与毁灭的故土,踏上了归途。
路途漫长而沉默。
苏九九靠在沈清辞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她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的心脉之上,一个极其复杂的血色蛛网印记,正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一根根细密的血丝,已经开始向她的四肢百骸蔓延。
而在那印记的中心,似乎还潜藏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比咒印本身更让她感到心悸。
她尝试着用灵力去触碰,却被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弹了回来。
这到底是什么?
玄天宫主最后留下的,仅仅只是一个咒杀之印吗?还是说,这印记的背后,还藏着更深、更恶毒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