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祖灵殿残破的穹顶,投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一夜过去,战斗的硝烟与血气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断裂的石柱,崩毁的壁画,满地碎裂的砖石,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这里曾是青丘狐族最后的荣耀,如今只剩下一片供风穿行的废墟。
沈清辞靠坐在一块还算完整的石基上,怀里圈着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苏九九的眉头始终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一场挣扎。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他一夜未眠,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试图驱散她身体里那股驱之不散的寒意。他的灵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在她干涸的经脉中流淌,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不远处,云舟盘膝而坐,正对着一名昏迷的仙盟长老,笨拙地输送着灵力。他的脸色也不好看,每运转一个周天,额角便会渗出冷汗。林清婉则在另一名长老身旁,她没有输送灵力,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枚银针,依据某种古老的阵法,刺入长老周身的大穴,用以封住他正在流散的生机。
她的动作很稳,但微白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消耗与疲惫。
整个废墟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风声。
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沈清辞立刻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九九缓缓睁开眼,视线在适应了清晨的光线后,才慢慢聚焦。她看着沈清辞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眼眸里,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下颌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沈清辞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水囊,拧开盖子,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清甜的泉水润过干涩的喉咙,苏九九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目光扫过这片废墟,扫过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云舟和林清婉。
愧疚,像一根冰冷的针,又一次扎进她的心里。
“别多想。”沈清辞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手臂收紧了一些,“你救了他们。”
苏九九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医术,顶多是帮他们稳住了伤势,离“救”还差得远。真正让他们吊住性命的,是林清婉的秘术和云舟不计消耗的灵力。
她将视线收回,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下巴上,轻声问:“你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答道:“我没事。”
苏九九不信。她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想要去探他的脉搏,却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将她冰冷的手指包裹起来。
“别乱动,省点力气。”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势。
苏-九九没有再坚持,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心脉处,那枚血色咒印像一头蛰伏的毒蝎,虽然暂时安静,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已经如蛛网般,开始缠绕她的五脏六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它一丝一缕地、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
“沈清辞,”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们必须去幽冥渊。”
握着她的那只手,猛然收紧。
沈清辞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方残破的天际,声音冷得像冰,“不行。”
“祖灵不会骗我,灵脉枯竭,三界都会……”
“那也得先等你活下来再说。”他打断她,语气里压着一股怒意,这怒意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对这无能为力的局面,“你的身体撑不住,那个诅咒……”
“或许,只有九窍玲珑心,才能解开这个诅咒。”苏九九轻声说。
这不是祖灵告诉她的,而是她自己的一种直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生机的渴望,与对那枚咒印的排斥,共同生出的预感。那咒印以她的生命本源为食,而灵脉是三界万物的生命本源。若灵脉彻底枯竭,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反之,若能修复灵脉,或许也能从根本上瓦解这个诅咒。
沈清辞的身形僵住了。他缓缓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动摇或不确定。
但没有。
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坚定。那不是一时冲动的固执,而是在绝境中,寻找到唯一一线生机后的决绝。
这时,云舟和林清婉也走了过来。云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抱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感觉身体被掏空。小九九,你可算醒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仙盟啊?我做梦都想泡在盟里的九转还阳池里。”
林清婉看了看沈清辞和苏九九之间紧绷的气氛,又看了看苏九九苍白的脸,开口道:“回仙盟是最好的选择。两位长老的伤势,只有盟中的药圣出手,才有痊愈的可能。你的诅咒,也需要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苏九九看着他们,将自己关于诅咒与灵脉的猜测,又说了一遍。
云舟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救世界,你可能就先没了?这……这叫什么事啊?”
这听起来像一个蹩脚的借口,但不知为何,从苏九九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无法反驳。
“太冒险了。”林清婉蹙眉,“幽冥渊是上古凶地,怨气冲天,别说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全盛时期,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我必须去。”苏九九的态度很坚决。
她看向沈清辞,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倒影,也映着一抹哀求,“沈清辞,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
与其被这恶毒的诅咒慢慢耗尽生命,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宁愿去那凶险的幽冥渊,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沈清辞的心,被她这个眼神刺得生疼。
他想把她锁起来,想把她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直到他寻遍天下,找到解咒的方法。可他知道,他不能。那只会让她在绝望中凋零。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与怒意都已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却重逾千斤。
云舟惊得差点跳起来,“喂!沈清辞,你疯了?你不是最宝贝她的吗?让她去送死?”
沈清辞没有理会云舟的咋呼,只是低头对苏九九说:“但不是现在。休整一日,恢复些许体力。而且,我们不能毫无准备地闯进去。”
苏九九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我同意。”一直沉默的林清婉忽然开口,“但我们不直接去幽冥渊。祖灵殿的地图上,应该有通往外界的路径。我们先离开这片陨星秘境的范围,寻一处城镇,补充物资,打探情报。幽冥渊的位置飘忽不定,我们需要更确切的信息。”
这是一个理智的折中方案。
众人再无异议。
决定既下,压抑的气氛反倒轻松了些。云舟瘫在地上,开始吹嘘自己以后要是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要仙盟给他立多大一个雕像。
沈清辞则小心翼翼地将苏九九扶正,让她靠在石基上,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为她调配疗伤的丹药。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
苏九九看着他忙碌的侧影,心里某个地方,悄然变得柔软。
她转头,看向祖灵殿中央那已经彻底黯淡的祭台。那里,青丘的祖灵,连同她父母的残魂,都已经消散了。他们将最后的希望,连同一个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使命,都交给了她。
“父亲,母亲……”她在心里默念,“我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一日的时间,在休整与调息中悄然流逝。
傍晚时分,众人的气色都恢复了些许。两位长老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在林清婉的银针和丹药维持下,总算稳定了下来。
他们决定连夜出发。
临走前,苏九九走回那片崩塌的壁画前。她蹲下身,从碎石堆里,捡起一块巴掌大的、刻着一只小狐狸的石片。石片上的小狐狸,正仰头望着月亮,神态天真。
她小心地将石片擦拭干净,收入怀中。这是她与这片故土,最后的联系。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祖灵殿。沈清辞依旧半抱着苏九九,云舟和林清婉则用一张简易的担架,抬着两名长老。
按照秘盒地图的指引,他们绕过月华森林,踏上了一条通往秘境边缘的古道。
夜色渐深,冷月高悬。
古道两旁,是死寂的山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气氛有些压抑。
走在最前面的云舟,忽然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望向前方被黑暗笼罩的林子。
“怎么了?”林清婉低声问。
“不对劲。”云舟压低声音,“太安静了。”
话音刚落,一股淡淡的、带着甜腻香气的黑雾,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的林中弥漫开来。那雾气扩散得极快,转眼间便将他们笼罩。
苏九九闻到那香气,心头猛地一跳。
这味道……她在千机楼的情报卷宗里见过描述。
是黑鸦商会的“蚀魂香”!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心脉处的血色咒印,仿佛受到了某种邪异力量的牵引,骤然一痛!那痛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尖锐,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唔!”
苏九九闷哼一声,身体瞬间软倒在沈清辞怀里,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九九!”
沈清辞脸色剧变,而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无数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悄然合围,冰冷的杀机,将他们牢牢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