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古道寂寥。
那股突如其来的甜腻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它并非单纯的香,香气深处,藏着一种腐朽的、引人堕落的甜,钻入鼻腔,便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里钻。
云舟的警示还回荡在耳边,沈清辞怀中的身躯便骤然一软。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里。他猛地低头,只见苏九九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比月光下的雪还要苍白。她的眉头紧紧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沾湿了鬓边的碎发。
“九九!”
沈清辞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想将灵力渡入她体内,却骇然发现,那股甜腻的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疯狂地朝着苏九九涌来,而她心脉处那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压制着的血色咒印,在这一刻竟如饿狼闻到了血腥,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阴冷与贪婪。
内外夹攻!
几乎是同时,死寂的林中,无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滑出。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袍,袍上用银线绣着诡异的乌鸦图腾,脸上戴着冰冷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握持的兵器形态各异,有弯曲如鸦爪的利刃,有缠绕着黑气的长幡,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
杀机,瞬间将这支疲惫的队伍笼罩。
“结阵!”林清婉反应最快,她一声清叱,手中已多出数张符箓。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幕,将她和云舟,以及身后担架上昏迷的两位长老护在其中。
云舟的剑早已出鞘,他横剑挡在最前方,脸色难看至极。这黑雾不仅气味诡异,吸入之后,更让他感觉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晦涩起来,像是陷入了泥沼。
“黑鸦商会!”云舟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这种阴损下作的手段,除了那群在黑暗里做生意的鬣狗,不做第二家想。
“眼力不错。”
一个沙哑的、仿佛砂纸摩擦过金属的声音从黑雾深处传来。一名身材高瘦的黑袍人缓缓走出,他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瘦削的、带着病态蜡黄的脸,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他把玩着手中一柄漆黑的匕首,目光越过严阵以待的云舟和林清婉,贪婪地落在了沈清辞怀中的苏九九身上。
“玄天宫主有令,留下那只小狐狸。其他人,可以留个全尸。”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他所有的心神都系于怀中之人。苏九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极致的痛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血色咒印正在疯狂地吸收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蚀魂香”,每吸收一丝,咒印的力量就壮大一分,而苏九九的生命气息,便微弱一分。
这根本不是偶遇的埋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黑鸦商会用的毒,竟能与玄天宫主的咒印遥相呼应!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自沈清辞的眼底深处缓缓升起。他将苏九九更紧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清冷的剑光在他身前凝聚,形成一道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不断侵蚀而来的黑雾隔绝在外。
那黑鸦商会的首领见状,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讥讽:“沈清辞,仙盟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如今倒像个抱着娃娃的妇人。怎么,连剑都不敢出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手中的漆黑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沈清-辞的咽喉。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黑袍人也动了。他们配合默契,一部分人祭出手中的邪器,释放出更多、更浓郁的黑雾,不断冲击着林清婉布下的防护光幕,另一部分人则如狼群般,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攻向云舟。
“叮!”
一声脆响。
沈清辞甚至没有回头,护在他身前的剑光屏障上分化出一道更细微的剑气,精准地撞上了那柄漆黑的匕首。黑鸦首领只觉得手腕一震,一股锋锐无匹的劲力透体而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数步,才化解掉那股力道。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腕,眼中的贪婪更盛:“好精纯的剑意!可惜,你护着一个累赘,又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另一边,云舟已经陷入了苦战。他一身剑术大开大合,本应是所向披靡,可在这粘稠如水的黑雾中,他的感知被削弱到了极致,敌人的身影飘忽不定,往往剑刚递出一半,对方就消失在了雾里,而阴冷的攻击却会从意想不到的角落袭来。
“嗤啦!”
一名黑袍人趁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手中鸦爪般的利刃划过他的手臂,带起一串血珠。
“云舟!”林清婉惊呼一声,她一边要维持着保护长老的光幕,一边还要分神支援云舟,一时间手忙脚乱。光幕在黑雾的不断冲击下,已经开始剧烈摇晃,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淡。
“我没事!”云舟怒吼一声,反手一剑逼退偷袭者,手臂上的伤口却迅速变成了乌黑色,一股麻痹感开始蔓延。
局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沈清辞的脸色越来越冷。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耗死在这里。他的剑意虽强,但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更重要的是,他不敢离开苏九九半步。怀里的女孩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那股来自咒印的邪恶力量,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放弃吧。”黑鸦首领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悠然,“把狐狸交出来,我做主,放你们离开。否则,等蚀魂香的毒性彻底侵入五脏六腑,你们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做梦!”云舟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困的幼狼,“有本事就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林清婉没有说话,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摇摇欲坠的光幕上,光芒骤然一盛,暂时稳住了阵脚。但谁都看得出,这只是饮鸩止渴。
沈清辞的目光扫过苦苦支撑的同伴,又落在怀中气若游丝的苏九九脸上。她的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嘴唇已然发紫。
不能再等了。
他心中做出了某个决定。一股决绝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可以暂时将苏九九封印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剑意空间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眼前这些碍眼的虫子,全部清理干净。
但这对他自身的消耗极大,而且,苏九九体内的咒印正在爆发,任何空间隔绝都可能引起不可预知的变化。
这是最坏的选择,却也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刹那,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
沈清辞身体一僵,低头看去。
苏九九不知何时,竟睁开了一线眼缝。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在看这个世界。剧烈的痛苦让她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模糊而破碎的音节。
“千……机……”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几乎被风声和兵刃交击声所淹没。
可沈清辞听见了。
千机?什么千机?
他不懂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只当是她在痛苦中的胡言乱语。他心中一痛,正要开口安抚,却见苏九九抓住他衣襟的手指,忽然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与那蚀骨的痛苦做着最后的抗争。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一座悬于云海之上的楼阁中。
一名正在擦拭着一架巨大星盘的白发老者,动作猛地一顿。他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的、刻着无数繁复纹路的玉佩,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微光。
老者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锐利,他豁然抬头,望向祖灵殿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楼主令……这个方向是……不好!”
几乎在同一时刻,遍布三界九州的无数个角落。
正在酒馆里喝酒的豪客,正在深山中采药的药农,正在青楼中弹唱的歌女,正在朝堂上议事的官员……无数个身份各异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腰间、袖中、或是发簪上,某个不起眼的饰品,正散发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察觉的微光与灼热。
他们眼中闪过同样的惊愕与绝对的服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不动声色地脱离了当前的环境,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千机令出,风雨将至!
古道上,黑鸦首领已经失去了耐心。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好,杀了你们,再把那小狐狸带走,也是一样。”他挥了挥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全力出手,一个不留!”
所有的黑袍人身上都爆发出浓郁的黑气,手中的邪器光芒大盛。铺天盖地的攻击,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中间那片小小的、即将熄灭的青色光幕,狂涌而去!
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握紧了剑,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林清婉的脸色惨白,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沈清辞的眼中,风暴正在凝聚。他已准备强行出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原本蜷缩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快要消失的苏九九,身体忽然停止了颤抖。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被痛苦和迷茫占据的眼眸,此刻,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淡漠。就好像刚才那个痛得死去活来的小狐狸,只是一个拙劣的幻象。
她的目光掠过眼前混乱的战场,掠过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袍人,最终,落在了黑鸦商会首领的脸上。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却带着一种仿佛将整个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漫不经心的嘲弄。
“黑鸦商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那不再是小狐狸软糯的声线,而是一种雌雄莫辨、带着奇特磁性的嗓音,慵懒,又充满了极致的危险。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