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的人”,声线并不高,却像一根无形的弦,在死寂的古道上骤然绷紧,振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沈清辞的身躯僵住了。
他低着头,怀里的人没有动,依旧是那副虚弱蜷缩的姿态,可那双睁开的眼眸,却变了。不再是小狐狸受惊后的茫然与痛楚,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幽静,里面不起一丝波澜,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百无聊赖的冷漠。
这眼神,他见过。
在仙盟的卷宗里,那幅用最顶级的留影石拓印下来的、千机楼主的侧影画像上。一模一样。
怎么会……
云舟的剑还横在胸前,嘴巴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刚才还在想,自己是该死得壮烈点,还是再撑一会儿,等沈清-辞爆发。结果,他等来了身后那个快断气的小九九,说出了一句比沈清-辞的剑还吓人的话。
他扭过头,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压迫感,却真实得让他汗毛倒竖。那不是灵力威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场中所有人的命运。
林清婉的反应最为奇特。她没有去看苏九九,而是猛地闭上了双眼。在她天衍宗的灵视之中,原本缠绕在苏九九身上那微弱、混乱、濒临熄灭的气运之火,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宛如金色汪洋般的气运洪流彻底覆盖。这股气运并非凭空出现,而像是从沉睡中苏醒,懒洋洋地舒展开来,便已遮蔽了整片天幕。
“装神弄鬼!”黑鸦商会的首领最先从那股诡异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见过的将死之人多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疯言疯语,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三角眼中的狠厉之色更浓,狞笑道:“小狐狸,看来玄天宫主的咒印已经烧坏你的脑子了。也好,本座亲手送你上路,让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被沈清辞护在怀里的“苏九九”,动了。
她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沈清辞的臂弯里靠得更舒服一些。这个动作轻微得近乎慵懒,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身处的不是生死一线的战场,而是自家最柔软的卧榻。
然后,她抬起眼皮,那双雌雄莫辨的桃花眼淡淡扫了过来。
“王德发,”她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名字,“黑鸦商会,丙级分舵主。三年前,你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亲手把你上一任的上司,连同他一家七口,沉进了东海沉船湾。我说的,对吗?”
那个被称作“王德发”的黑鸦首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蜡黄的脸皮下,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个名字,是他成为分舵主后就舍弃的本名,除了几个早已死去的亲信,绝不可能有人知道!更别提三年前那桩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灭门惨案!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的少女,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阴暗,都在对方那双淡漠的眼眸下,无所遁形。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颤,握着匕首的手,第一次抖了起来。
“苏九九”没有回答他,只是有些无趣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沈清辞绷紧的下颌线上,甚至还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
“别这么紧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特的、仿佛在安抚自家宠物的笑意,“说了,我的人,没人能动。一只小小的黑乌鸦,还翻不了天。”
沈清辞没有动,任由那根冰冷的手指戳着自己。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躯依旧虚弱冰冷,可那股主宰一切的意志,却强大得让他心惊。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某种秘法?是某个大能的神魂附体?
他唯一确定的是,这股力量,暂时对九九没有恶意。
而这句“我的人”,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疯了,都疯了……”云舟在一旁喃喃自语,他看看那个被一句话吓破了胆的黑鸦首领,又看看沈清辞怀里那个姿态慵懒的“苏九九”,最后凑到林清婉身边,用气音问道:“喂,你说……小九九是不是被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给看上了?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神魂降临,英雄救美?千机楼主?那不是富可敌国的情报头子吗?他……他图小九九什么?图她能吃吗?”
林清婉没有理他,她重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苏九九。她心中的震撼,比云舟更甚。神魂降临,需要媒介与祭品,更会损耗本体。可她看到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运,在同一个身体里,完美地……共存。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修行体系的认知。
“拿下。”
就在这时,“苏九九”那慵懒的嗓音再次响起,只吐出了两个字。
拿下?拿什么下?
王德发和一众黑鸦商会的杀手都愣住了。这里只有他们的人,和几个半死不活的仙盟弟子,谁拿下谁?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明白了。
没有破空声,没有灵力波动。
只是在他们周围的黑暗中,那些原本静默的树影、岩石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流淌”出了数十道黑色的影子。
他们同样穿着黑衣,但与黑鸦商会那种张扬的邪异不同,他们的黑,是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夜色。他们脸上戴着没有任何纹路的黑铁面具,身形如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每一个黑鸦商会成员的身后。
快!快到极致!
直到一柄柄闪着幽光的短刃抵在了他们的后心和咽喉,那些黑鸦商会的杀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空气中弥漫的“蚀魂香”,对这些后来者,仿佛根本不起作用。
叮当。
王德发手中的漆黑匕首,掉在了地上。他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刃,正贴着他的脖颈,刀刃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
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围猎者,下一刻,就变成了被彻底包围的阶下囚。
古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云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他们身上那统一的、代表着千机楼最高级别暗卫的“无脸”面具,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所以……刚才小九九那声“拿下”,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摇人了?
而且摇来的,还是三界之内最神秘、最可怕的千机楼暗卫?!
“你……你们……”王德发嘴唇哆嗦着,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楼主……楼主大人……是……是玄天宫!是玄天宫主让我们来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玄天宫?”“苏九九”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知道。我还知道,玄天宫主许诺你事成之后,让你执掌他们新成立的‘幽堂’,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为此,你还把你最心爱的小妾,送给了玄天宫主的外甥,是也不是?”
王德发的身体,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完了。
全完了。
在千机楼主面前,他没有任何秘密。
“苏九九”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她打了个哈欠,像一只困倦的猫,往沈清辞的怀里缩了缩。那股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开始如潮水般退去,她的眼神,也渐渐失去了焦点,重新变得涣散。
“处理掉。”
她用最后的气力,吐出三个字,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那双刚刚还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紧紧闭上,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凝着一层因痛苦而结出的白霜。
那股庞大如海的金色气运,也随之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又回归了原样。
沈清辞怀里抱着的,依然是那个身中奇咒、命悬一线的小狐狸。
可周围,却多了几十个手持利刃、杀气凛然的千机楼暗卫。
为首的暗卫队长,收回架在王德发脖子上的短刃,转身,走到沈清辞面前三步远处,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楼主令已达。请问,这些人,如何处置?”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块冰冷的钢铁。
沈清辞、云舟、林清婉,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单膝跪地的暗卫身上。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他们是来救人的,可现在,被救的正主晕过去了。而这群只听“楼主令”行事的恐怖杀神,正在等待新的指令。
指令,该由谁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