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8 章 关键之证
更漏声咽,夜色如浓墨般化不开。屋内烛火摇曳,将穆清风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凌霜正用小杵捣着药钵里的草药,发出沉闷的声响。
穆清风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枚用来传信的蜡丸,指腹在蜡丸表面粗糙的纹路上缓缓摩挲。
这是方才更夫路过窗下时,顺手弹入窗缝的。
他双指微一用力,蜡丸碎裂,露出一张极薄的绢纸。
展开一看,字迹遒劲有力,是赵澈的手笔。
穆清风目光扫过纸上寥寥数行,眉头慢慢聚拢,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
“怎么说?”凌霜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看过来。
“麻烦了。”穆清风将绢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瞬间卷曲化为灰烬,“赵澈那边拿到账本后,找了几个户部的老吏连夜查验。
账目做得极为隐晦,全是用‘土特产’、‘修缮费’之类的名目代指。
若是没有懂行的人逐条拆解指认,陈文正完全可以推说是下属办事不力,或者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单凭这个,定不了他的死罪,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责。”
凌霜放下药钵,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那咱们费这么大劲抢回来的铁盒,岂不成了废铁?”
“不算废铁,但也缺把钥匙。”穆清风撑着床沿,试图挪动身子,肩背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他缓了缓劲,才继续道,“赵澈信里说,必须要有一个既懂这本账,又清楚陈文正底细的人出面,在御前作为‘活证人’,逐条撕开这些假账的面具。”
“懂账的人……”凌霜若有所思,“陈文正身边的人,哪个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有一个人例外。”
此时,窗棂轻响,三长两短。
凌霜立刻抄起双锤护在身侧,穆清风则迅速将枕下的短刃握入掌心。
门栓被一把薄薄的刀片拨开,柳如烟带着一身寒气闪身而入。
她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也不客套,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灌下,喘匀了气才压低声音道:“墨先生那边有消息了。
那个吴敬,找到了。”
穆清风眼神一凝,短刃滑回袖中:“在哪?”
“这老狐狸倒是会躲。”柳如烟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摊在桌上,手指点向城郊的一处荒山,“城北三十里的青牛观。
那里香火冷清,平日里只有几个老道士守着。
吴敬化名‘静虚居士’,说是去清修,实则是避祸。
墨先生的人在观外守了两天,看见那送菜的农夫每日都要多送一份精致的荤食进去,这才确定的。”
“青牛观……”穆清风盯着地图上的墨点,手指沿着那条蜿蜒的山道划过,“位置偏僻,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围死。
陈文正的眼线遍布京城,吴敬在那里藏不了多久。”
“墨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把人带走。”柳如烟看向穆清风缠着绷带的肩膀,语气迟疑了一下,“不过你这伤……”
“死不了。”穆清风打断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凌霜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疯了?
魏索那一爪子带毒,你才刚服了解药,这时候动真气,不要命了?”
穆清风抬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却又冷硬如铁:“吴敬是只惊弓之鸟,除了我,我不信任何人能让他开口。
若是派别人去,要么带回来一具尸体,要么被他溜掉。
到时候,咱们都得死在京城。”
凌霜的手僵了僵,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她太了解穆清风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这人骨子里透着一股极度的不信任,哪怕是对盟友,他也总是习惯将最关键的一环扣在自己手里。
“我去备车。”柳如烟见状,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不坐车。”穆清风站直身子,随手抓起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那一身伤病与杀气,“坐车目标太大。
我们扮作上香的香客,分批出城。”
……
京城北郊,山风凛冽,卷着枯叶在荒草间打转。
青牛观坐落在半山腰,灰瓦红墙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土坯。
两扇大门半掩着,上面的铜钉生满了绿锈。
穆清风拾阶而上,每走一步,肩背上的伤口便如针扎一般。
但他面色如常,步履稳健,只有藏在袖中紧握短刃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凌霜和柳如烟一左一右跟在身后,看似随意浏览风景,实则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观内静悄悄的,大殿前的香炉里只有几根残香冒着青烟。
穿过正殿,来到后院的一处偏僻厢房前。穆清风停下脚步,给两人递了个眼色。
凌霜和柳如烟立刻散开,守住了院落的两处出口。
穆清风抬手,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听到门响,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了起来,右手本能地摸向身旁的枕头下面。
“吴大人,清修的日子过得可还安稳?”穆清风跨过门槛,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声音低沉沙哑。
那中年男子正是吴敬。他看清来人并非官差打扮,却也不像善茬,脸上惊恐之色稍退,却依旧警惕地退到墙角,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短匕首:“你是谁?
我不认识什么吴大人,我是这里的居士!”
穆清风没有理会他的否认,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桌上摆着半只没吃完的烧鸡,还有一壶酒,显然这位“居士”尘缘未了。
“陈文正正在满世界找你。”穆清风单刀直入,没有半句废话,“‘四海通’钱庄的账本丢了,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你躲在这里,是会请你回去喝茶,还是……”
他抬手在脖颈间轻轻比划了一下。
吴敬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匕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他是个聪明人,或者说,是个精明的投机者。
在官场混迹多年,他太清楚陈文正的手段了。
“你……你是谁派来的?”吴敬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音,“你是来杀我的?”
“我要杀你,刚才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穆清风从怀里掏出那块赵澈给的玉佩,在手里抛了抛,“我是来给你一条活路的。
六皇子想请你进京,讲讲那些账目背后的故事。”
看到那玉佩上的皇家纹饰,吴敬的膝盖一软,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瘫坐在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既有对陈文正的恐惧,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我不去……”吴敬拼命摇着头,嘴唇哆嗦着,“去了也是死。
陈文正权倾朝野,即便有六皇子撑腰,我也斗不过他。
我现在只想躲着,躲一辈子……”
“躲?”穆清风冷笑一声,站起身逼近两步,身上那股血腥气虽然被檀香掩盖,却依然让吴敬感到窒息,“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去?
陈文正的‘鹰爪’已经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墨先生能找到你,魏索也能。不出十二个时辰,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焦土。”
他弯下腰,目光如刀锋般直刺吴敬的双眼:“跟我走,你不仅能活,还能看着把你逼到这步田地的陈文正倒台。
这笔买卖,吴大人算不明白吗?”
吴敬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对陈文正是恨的,当初若不是因为分赃不均被一脚踢开,甚至差点被灭口,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你真的能保我不死?”吴敬抬头看着穆清风,像是在抓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你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六皇子保你后半生无忧。”
穆清风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起来,收拾东西。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吴敬吞了口唾沫,终于咬了咬牙,抓住了穆清风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凉黏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夜莺的啼叫,那是柳如烟发出的示警信号。
紧接着,院墙外响起了几声极其轻微的瓦片碎裂声。
穆清风脸色骤变,一把将吴敬拽了起来,推向屋内唯一的后窗。
“来了。”
他低声说道,反手抽出了袖中的短刃,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瞬间布满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