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红盯着梳妆台上那面镶着金边的镜子。镜子里的那个小人儿穿着淡紫色的绸缎裙子,领口缀着细碎的珍珠,头发被梳成精致的发髻。苏小小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完成这个造型,期间不停地哼着歌,手指轻巧地在她头发间穿梭。
“完美。”苏小小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段新红的发髻,“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镜子里的小人儿确实很美。段新红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便只有十厘米高,那张脸依然精致得不可思议,配上这身装束,简直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苏小小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开始拍照。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刺得段新红眼睛发疼。
“抬头,对,就这样。”
“手指再放松一点。”
“眼神,给我一个温柔的眼神。”
段新红配合着每一个指令。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表演。起初是强迫自己,后来渐渐变得自然,现在几乎成了本能。她知道什么样的角度最好看,知道如何控制面部肌肉做出苏小小喜欢的表情。
苏小小拍完照,满意地翻看相册。“你看,”她把手机屏幕凑到段新红面前,“多美啊。”
屏幕上,那个穿着淡紫色裙子的小人儿确实美得惊人。段新红看着那张照片,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混杂着虚荣、满足和一丝骄傲的情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打了个寒颤。
她竟然在为自己的外表感到骄傲?她竟然在享受这种被当作玩偶打扮的感觉?
段新红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容貌。那时她还是个正常的女人,有着傲人的身材和脸蛋。她利用这些从男人那里骗取钱财,从未有过半分愧疚。
可现在呢?她缩成了十厘米高,被一个高中女生当作洋娃娃摆弄,竟然还会因为对方的赞美而暗自得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苏小小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仍然沉浸在兴奋中。“我要把这张设成手机壁纸,”她说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你是我最特别的收藏。”
“收藏”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段新红的心里。
她想起那个装满娃娃的玻璃柜,想起苏小小是如何按照颜色、大小和品牌来排列它们的。现在,她也成了其中之一,被归类,被编号,被展示。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害怕失去这个位置。
昨天苏小小带回一个新的bJd娃娃,价格不菲。段新红看着苏小小拆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抚摸那个娃娃的脸颊,心里突然揪紧了。她担心自己会被取代,担心苏小小的注意力会被分散。
这种担心让她做了件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她故意从展示架上摔了下来。
当然,摔得很轻,刚好足够引起注意,又不会真的受伤。
苏小小果然立刻丢下新娃娃跑了过来,紧张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那一刻,段新红心里涌起的不是屈辱,而是胜利的喜悦。
她赢了。苏小小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段新红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劣了?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争宠而耍这种手段?
苏小小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整理她的娃娃衣服。那些衣服都是手工制作的,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段新红看着那些小裙子、小外套,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正常的衣服了。
她习惯了这些娃娃装扮,甚至开始欣赏它们的美。有时候苏小小给她换上新衣服,她会在心里评价款式和颜色,就像真的在逛街买衣服一样。
这种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她是不是正在变成苏小小希望她成为的样子?一个真正的、没有思想的娃娃?
段新红想起刚被苏小小捡回来的时候,她还会挣扎,还会试图逃跑。现在呢?她乖乖配合每一次换装,每一个造型,甚至开始期待苏小小会给她准备什么样的新衣服。
这种转变是何时发生的?她说不清楚。就像温水煮青蛙,等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无力跳出锅了。
苏小小哼着歌,开始给她卸妆。动作很轻柔,用的是专门的卸妆水。段新红闭上眼睛,感受着棉签在脸上轻轻擦拭的感觉。
很舒服。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种被精心照料的感觉,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即使知道是扭曲的,也让人难以抗拒。
特别是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被陈昊关在鸟笼里,被林博士当成实验品,被那些流浪儿童当作玩具......相比之下,苏小小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有干净舒适的小窝,有精心准备的食物,有温暖的怀抱。
代价只是扮演一个娃娃。
这个念头一出现,段新红就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在想什么?代价只是扮演一个娃娃?这代价难道不够沉重吗?她在出卖自己的尊严,出卖自己的灵魂!
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尊严和灵魂能当饭吃吗?能让你免于挨饿受冻吗?能让你不被丢进垃圾堆吗?
两个声音在脑海里激烈地争吵着。
苏小小似乎注意到她的不安,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段新红摇摇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那个微笑很标准,是苏小小最喜欢的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月牙。
苏小小果然被取悦了,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乖。”
这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段新红心上。
她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对那些男人撒娇卖乖的。用甜言蜜语换取钱财,用虚假的温柔换取利益。现在,她用同样的方式换取生存的机会。
有什么区别吗?本质上都是在出卖自己。
不同的是,以前她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现在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
苏小小开始给她梳头,动作很轻柔。梳子是特制的,梳齿很细,不会扯痛她。段新红闭上眼睛,感受着梳子划过头发的感觉。
很舒服。太舒服了。舒服得让人想永远沉溺其中。
她知道这是危险的。这种舒适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正在一点点腐蚀她的意志。可她无力抵抗。
或者说,她不想抵抗。
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意志和尊严都是奢侈品。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去,而苏小小能给她最好的生存条件。
既然如此,配合对方的癖好又有什么不对?
这个想法像野草一样在心底疯长。
苏小小给她扎好辫子,系上一个蝴蝶结。“好了,”她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今天就这样吧。”
段新红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小人儿扎着双马尾,系着粉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天真无邪。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三岁,看不出曾经是个诈骗犯,看不出经历过那么多苦难。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娃娃。
也许这样也不错。忘记过去,忘记自己是谁,安心做一个娃娃。至少这样不会痛苦,不会饥饿,不会受冻。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放弃了?放弃作为“段新红”的 identity?
苏小小把她放回展示架,关上玻璃门。展示架里很安全,很舒适。段新红看着苏小小离开房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屋子的娃娃。
那些娃娃都用玻璃珠做的眼睛盯着她,面无表情。
段新红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对苏小小的恐惧,而是对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自己会真的变成它们中的一员——美丽,精致,没有灵魂。
她蜷缩在展示架的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间。
必须想办法保持清醒。必须记住自己是谁。
可是记住这些有什么用呢?记住自己是段新红,三十三岁,诈骗犯,现在缩成了十厘米高,被一个高中女生当作娃娃收藏?
这种记忆除了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金色。很美,美得不真实。
就像她现在的生活。
段新红抬起头,看着那抹夕阳。突然很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心灵被腐蚀的过程是无声无息的。等你发现时,已经千疮百孔。
她还能找回原来的自己吗?还是说,原来的段新红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披着她皮囊的娃娃?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夜色渐渐笼罩房间。在黑暗中,所有的娃娃看起来都一样。段新红混在其中,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