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哼着歌把行李箱拖到房间中央。深蓝色的箱壳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拉开拉链,箱盖弹开的瞬间,一股崭新的布料气味弥漫开来。
段新红坐在首饰盒里,看着苏小小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箱子。那条印着向日葵的连衣裙是上周刚买的,那件浅灰色卫衣是昨天才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每件衣服都带着标签,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妈妈说大学宿舍很小,”苏小小自言自语,“不能带太多东西。”
她的手指在一件羊毛大衣上停留片刻,又把它扔回衣柜。“太占地方了。”
段新红的视线跟着那件大衣划过空中。那是苏小小最喜欢的外套,去年冬天几乎天天穿。大衣落在衣柜深处,发出柔软的摩擦声。
苏小小继续整理。她把文具装进笔袋,把充电线绕成整齐的圆圈。动作干净利落,像个熟练的搬运工。当她拿起床头的小台灯时,犹豫了一下。
“这个得带着,”她点点头,“宿舍的灯太亮了。”
台灯被小心地放在箱子角落,用毛衣仔细包裹起来。那是盏鹅黄色的台灯,灯罩上画着星星。无数个夜晚,段新红就是在这盏灯的光晕下看着苏小小写作业、读童话、或者只是发呆。
行李箱渐渐满了。苏小小跪坐在箱子旁,清点着里面的物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计算还缺什么。
段新红的目光落在首饰盒外。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行李箱的局部,那些叠放整齐的衣物像彩色的积木。一条围巾的流苏垂在箱外,随着苏小小的动作轻轻晃动。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房间,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舞。苏小小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她的影子笼罩了首饰盒。
“得给你找个合适的容器。”她喃喃道。
段新红感到心脏猛地收缩。她看着苏小小打开抽屉翻找,听着各种物品被挪动的声音。一个铁盒被拿出来,又因为太重被放弃。一个塑料收纳盒因为太大被否决。最后苏小小找出一个带盖的藤编篮子,大小正好可以放进行李箱的夹层。
“这个不错,”苏小小把篮子举到光线下观察,“透气,而且不会压坏。”
她把篮子放在首饰盒旁边。两个容器并排摆着,一个精致华美,一个朴素实用。
段新红凝视着那个藤篮。藤条交织的缝隙像无数个窥视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被当作垃圾丢弃的文具盒。黑暗,挤压,颠簸。回忆像冰冷的雨水突然浇下。
苏小小开始测试篮子的牢固程度。她用手指敲打藤条,检查把手是否结实。每一下敲击都让段新红微微颤抖。
“还得铺点软布,”苏小小转身去翻找布料,“路上可能会颠。”
段新红看着她的背影。苏小小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发梢染着阳光的金色。这个身影曾经让她恐惧,后来让她安心,现在又让她感到窒息。
布料摩擦的沙沙声持续着。苏小小找出几块绒布,正在比较哪块更柔软。她专注的神情和做微缩家具时一模一样。
段新红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首饰盒的内壁。光滑的木质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个盒子她待了这么久,久到每个角落都熟悉得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绒布垫子上的凹陷是她常坐的位置,盒壁上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某个失控的下午留下的。
苏小小选定了米色的绒布,开始往藤篮里铺垫。她铺得很仔细,边角都整理得服服帖帖。
“应该够软了,”她满意地拍拍篮子,“比盒子也差不了多少。”
差多了。段新红在心里说。盒子是她的房间,篮子只是个运输箱。一个是家,一个是牢笼。
苏小小把藤篮放进行李箱的夹层。她调整了几次位置,确保篮子不会在运输中被压到。拉上夹层拉链时,金属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段新红看着那个消失在夹层里的篮子。黑暗,密闭,摇晃。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苏小小回到书桌前,伸手要拿首饰盒。她的手指即将触到盒盖时,段新红突然动了。
她向前倾身,双手贴在盒壁上。这个动作太突然,苏小小吓了一跳。
“怎么了?”苏小小收回手,困惑地看着她。
段新红说不出话。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只被困在玻璃窗上的飞蛾。
苏小小犹豫了一下,再次伸手。这次段新红把整个手掌都按在盒壁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不想换地方?”苏小小终于明白了。
段新红垂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但微微发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
苏小小沉默了。她看着首饰盒,又看看行李箱,最后目光落回段新红身上。
“这个盒子太大了,”她轻声解释,“行李箱装不下。”
段新红慢慢滑坐到绒布上。她把脸埋进膝盖,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藤篮的影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缝隙会透进冷风,那些藤条会磨伤皮肤,那些黑暗会吞噬一切。
苏小小在书桌前坐下。她没有继续收拾行李,只是静静地看着首饰盒。阳光慢慢移动,房间里的影子越拉越长。
段新红始终没有抬头。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声,两声,像倒计时的钟摆。每一声都在提醒她,安稳的日子不多了。
窗外的天空染上晚霞的橘红色。苏小小终于站起身,但没有再去动行李箱。她拿起水杯走出房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段新红抬起头。暮色中的房间显得陌生而空旷。那个张着大嘴的行李箱蹲在房间中央,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她看着首饰盒的盒盖。昨晚它曾经敞开过,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离开。现在她却害怕离开这个盒子,害怕被装进那个藤篮,害怕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苏小小端着水杯回来时,段新红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们隔着盒子对视,谁都没有动。
最后是苏小小先移开目光。她走到行李箱前,拉开夹层拉链,把藤篮拿了出来。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她把篮子塞进衣柜最底层。
段新红看着那个动作,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危险暂时过去了,但恐惧还留在心里。像退潮后沙滩上的水痕,清晰可见。
夜渐渐深了。苏小小照常洗漱,照常把首饰盒放在枕边。但在关灯前,她多看了行李箱一眼。
段新红躺在黑暗中,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妥协。大学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总有一天要面对选择:被装进藤篮,或者被留下。
哪个选择更可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精致的首饰盒已经成了她的全世界。而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