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你，但崔大娘子的福寿康宁，可就难说了。’
这话重重敲在白玉章心上。
原本她并没想对付大夫人，毕竟阿姊的死与她并无干系，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崔姑姑头上。
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她。
白玉章心里盘算着，脚下愈发漫无目的，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到松壑堂附近，远远便瞧见管家引着一位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进了裴济的书房，白玉章眼珠一转，猫腰躲在书房侧面小窗下。
“胡老板，上次那批苏合香油如何？”
“裴大人的货自是顶好，就不知这次您又要出手什么好东西？”
片刻安静后，传来胡老板惊喜的声音，“雪里参？这成色当真好极...还是裴大人高瞻远瞩，自从太医院那个姓沈的老顽固没了，这条路可真是顺畅多了...嘿嘿... ...”
白玉章抿着唇，呼吸一沉。
窗内对话仍在继续。
“这可并非老夫功劳，是九千岁英明。如今太医院上下，都是九千岁信得过的人。咱们行事，自然方便。”
“是是是，九千岁那是神仙人物！前几日小的刚得了一批宫里‘清退’的旧物，啧啧，都是进贡的珍品，什么千年龙涎香、血灵芝…品相完好着呢！按老规矩，已经‘处理’妥当，只待大人您这边... ...”
“嗯...老规矩，三成归你打点门路，剩下的，走‘恒通’的暗账。那些贵人，不怕价格千金，只怕不够稀罕。”
“大人高明！跟着大人，小的才有这泼天的富贵！只是...听闻大人您不日便要冠带致仕了？”
“九千岁体恤，准老夫保留官衔，回府荣养。官场沉浮几十载，也该歇歇了。”
“大人！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致仕是朝廷的规矩，可咱们这生意...这财路...那才刚开始啊！您老在朝中人脉深厚，根基稳固，就算致仕了，那也是跺跺脚京城都要颤三颤的人物！咱们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越做越稳当！您坐镇府中，运筹帷幄，小的在外头跑腿，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啊！”
“胡老板此言...甚合老夫心意。”
“正是！正是！小的以茶代酒，敬大人！祝大人从此逍遥自在，财源广进！”
白玉章面沉似水，心里替怀薇难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怀薇父亲的冤案终于有眉目了！
两日后。
裴府朱漆大门洞开，左右两尊石狮披红挂彩。
今日是裴大人五十五寿辰，虽非整寿，但因裴大人即将致仕，排场比往年更胜三分。
府外青石长街车马喧阗，府内更是锦绣堆叠。
回廊庭院处处张灯结彩，琉璃宫灯映着新糊的茜纱，透出暖融的红光。抄手游廊下，一溜排开十数个鎏金大炭盆，烧着银霜炭，暖意融融，驱散了深冬寒意。
操持这场盛大寿宴的并非正室大夫人，而是新晋掌家的赵姨娘。
赵淑宜一身正红遍地金通袖袄，发髻高绾，正中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大凤钗，两侧点缀赤金红宝步摇，行动间珠光宝气，华贵逼人。她立在正厅门口迎客，笑容温婉得体，从容指挥着一众穿戴簇新的丫鬟婆子，举手投足间的仪态风范，非寻常妾室可比。
裴济身着紫酱色暗八仙纹缂丝蟒袍，头戴嵌东珠暖帽，端坐主位，红光满面，接受着满堂宾客潮水般的恭贺，往来间谈笑风生，俨然一位功成身退的老臣姿态。
偶有人问及大夫人时，裴济只略略抬手，神态敬重，饱含怜惜，“内子身子骨一向弱些，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大夫叮嘱需静养，不敢劳动，故而未能出来待客，还望诸位海涵。”
众人表面自是体谅，内里如何揣测却不足为外人道。
到了晚间，席面更是极尽豪奢。
大少爷裴茂亦少不得在席中，他今日难得穿了身宝蓝底团花的箭袖锦袍，衬得少年意气。只是眉宇间惯有的浮躁戾气并未消减，反而笼上一层阴郁。
他此刻坐在裴济下首不远，麻木应酬着前来敬酒的宾客，目光极少与主位上的父亲交汇。
有眼尖心细的宾客，早已瞧出这对父子间气氛不对。方才裴大人令裴茂向庄肃大人敬酒时，大少爷那杯酒端得生硬，口中寒暄也干巴巴，裴大人面上笑容依旧慈和，只道一句‘犬子无状’，看向儿子时分明眼含警告。
席间交杯换盏，笑语喧天，众人只作未察密辛，依旧把酒言欢，将那丝暗流涌动淹没在笙箫鼓乐与阿谀奉承之下。
气氛愈加热烈。
丝竹班子奏起喜庆的曲子，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吉祥戏文。
赵淑宜穿梭于席间，巧笑倩兮，劝酒布菜，将主母的架子端得十足，赢得一片赞誉。裴济捻须微笑，似乎对这场面以及赵姨娘都极为满意。
裴茂厌烦的厉害，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金杯底座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引得临近几桌侧目。
裴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赵淑宜却得意的很，恨不得裴茂闹得更厉害些，叫老爷将裴茂从裴氏一族除名了才好！
眼底寒光一闪而逝，赵淑宜噙着得意的笑，正欲对裴济说些扎心窝子的话离间之词，忽闻门房一声高亢通传，瞬间穿透鼎沸人声。
“三皇子殿下到——！”
满堂喧哗骤歇。
众人惊疑回首，只见朱漆大门处，一位华服青年被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内监虚扶着，踉跄而入。
正是当朝三皇子，南宫璟。
宾客们无不被南宫璟这身行头晃得眼晕，但见他外罩一件正红金缂丝蟒袍，那金线在灯烛下流转变幻，恍若活物游走，内衬鹅黄云锦箭袖，袖口镶着寸宽的雪白狐裘，腰间束一条嵌满各色宝石的蹀躞带，赤金为底，猫眼、祖母绿、红蓝宝交相辉映，光华璀璨。脚下又蹬一双麂皮小朝靴，难得靴尖并无任何装饰，但看那绣纹花样却也足够彰显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