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批条。
上面的字，龙飞凤舞。
“同意‘栋梁班’全体师生前往深市进行暑期社会实践活动，注意安全。”
落款，校长办公室。
她再看看门口。
李昂一脸“快夸我”的得意。
方胜利和丁玉两位老师，一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来了”的茫然。
身后，一群同学探头探脑，眼睛都在发光。
张勤没说话，把刚合上的行李箱，重新打开。
然后，她坐回床边。
“老大？”李昂凑了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张勤没理他。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凉水，把火气压下去。
她输了。
输给了这帮无法无天的同学，还有一个被逼疯的校长。
反抗不了，那就这样吧。
“方老师，丁老师。”张勤站起身。
方胜利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啊？！”
“这次去深市，听我指挥。”张勤看着他们。
方胜利和丁玉愣住了。
丁玉最先反应过来。
“没问题。”
方胜利也赶紧点头：“对，我们负责后勤。”
张勤又看向李昂。
“你。”
“哎！老大！”李昂立马挺起胸膛。
“去统计人数，确定最终要去的所有人。身份证号，姓名，都登记清楚。”
“然后，去火车站买票。”
“要最快的车次，卧铺。不管多少钱，先买下来。”
“钱不够，找我。”
李昂一愣，马上吼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转身一挥手：“兄弟们！干活了！”
一群人嗷地一声跟着他冲出去，楼道里咚咚作响。
方胜利和丁玉老师面面相觑。
这……到底谁是老师？
张勤又对两位老师说：“麻烦你们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干……干什么？”
“把批条上的‘社会实践’，改成‘项目实习’。另外，让校长再单独开一份介绍信，盖上北工大的公章。”
“介绍信？”
“对。”张勤解释，“我们这么多人过去，不是旅游。到了那边，要进工地，要接触项目资料，甚至可能要去拜访当地部门。没有一份正式的官方文件，寸步难行。”
方胜利和丁玉这才明白过来。
“好！我们现在就去！”
两位老师也急匆匆地走了。
宿舍里，一下就安静了。
张勤坐回床边，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人的差旅，变成了一个班的团建。
这难度，翻了不止一倍。
她拿出笔记本，开始重新规划。
交通，住宿，吃饭，安全……
还有，到了深市，怎么跟许维钧和陈新中解释，自己给他们带了二十七个“惊喜”。
她能想到许维钧在电话那头咆哮的样子。
不。
这次，他可能会直接气到挂电话。
————————
两天后。
h省火车站。
“栋梁班”全体学生，加上两位老师，一共二十七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站台上。
每个人都背着大包小包，一个个脸上都是兴奋。
“我第一次坐卧铺！”
“深市热不热？我带了三件短袖，够不够？”
“听说那边遍地是黄金，是不是真的？”
李昂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维持着秩序，嗓子都快喊哑了。
方胜利和丁玉老师一人一个本子，紧张地一遍遍点着人头。
“李向阳！”
“到！”
“赵亚男！”
“到！”
“方月月！”
“在。”
二十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这压力，比带他们考院士的试卷还大。
张勤一个人站在队伍末尾，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叹了口气。
她感觉自己不是去实习的。
是去当幼儿园园长的。
“呜——”
火车进站。
在一片混乱中，二十七个人总算都挤上了车厢。
他们几乎包下了一整个硬卧车厢。
找到铺位，扔下行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后，车厢里又炸了锅。
“哇！这床好窄！”
“你看窗外！好多人啊！”
“乘务员！乘务员！泡面怎么卖？”
整个车厢吵得像个菜市场。
方胜利和丁玉扯着嗓子喊“安静”，根本没人听。
张勤找到自己的中铺，把行李塞好，爬了上去。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靠在床头，开始写写画画。
周围的喧闹，跟她没关系。
“老大，你不去玩会儿？”李向阳从下铺探出头。
“没空。”张勤头也不抬。
“你还在计划啊？”赵亚男也凑了过来，“都到车上了，放松一下呗。”
张勤停下笔，看着他们。
“你们以为，我们是去干嘛的？”
“实习啊！”李昂从对面铺位跳了过来。
“实习？”张勤问，“那你们知道，到了地方住哪儿吗？”
三人一愣。
“知道每天的行程安排吗？”
三人摇头。
“知道我们第一天要跟谁对接，要谈什么事吗？”
三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们还放松？”张勤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铺位的同学都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有你吗？我们相信老大你可以的！”
张勤心梗！！！
“我告诉你们。”
“从现在开始，这不是旅游。”
“到了深市，你们每个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谁要是给我捅了娄子，别怪我不客气。”
“我会亲自把他打包，买张站票，让他一个人站回h省。”
车厢里，雅雀无声。
刚才还兴奋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缩回了自己的铺位，大气都不敢出。
连隔壁车厢的乘务员都探头过来看，奇怪这边怎么突然就安静了。
方胜利和丁玉老师对视一眼。
这群小祖宗，还得张勤来治。
————
火车“哐当”了两天一夜。
终于，广播里响起了即将抵达深市站的通知。
车厢里再次骚动起来，但这一次，没人敢大声喧哗。
所有人都看着窗外。
低矮的厂房，杂乱的工地，冒着黑烟的烟囱，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脚手架。
这就是1984年的深市。
一个巨大又野蛮生长的工地。
下了火车，一股湿热的空气夹杂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一群人被热得有点懵。
“找个阴凉地方，清点人数！”张勤的声音响起。
一群人立刻行动起来，拖着行李，跟着她走到站前广场的一处屋檐下。
方胜利和丁玉再次紧张地点名。
二十五人，一个不少。
“好了。”张勤点点头，“现在，我要打个电话。”
她走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
身后，二十六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的背影。
张勤深吸一口气，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
“喂？！谁啊？！忙着呢！”
电话那头，是陈新中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音里是震耳欲聋的打桩机声音。
“陈总，是我，张勤。”
“张勤？！”陈新中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狂喜，“张顾问！你可算来了！在哪儿呢？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陈总，您先别激动。”张勤顿了顿，“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带了同学？”陈新中满不在乎地喊道，“没事！带了几个？两个？三个？一起来！我请客！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热火朝天的特区建设！”
张勤沉默了两秒。
她看了一眼身后那乌泱泱的一片人。
“陈总。”
“我带了我们一个班。”
“还有两个老师。”
“加上我一共二十七个人。”
电话那头，打桩机的声音，好像都停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
“你说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