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必须买！”
张建军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茶杯盖都震得一跳。
他看着女儿那副被惊到的小样，心里豪气冲天。
“不就几件破衣服？咱家闺女现在是功臣！功臣就得有功臣的样子！”
他大手一挥。
“明天，全家出动！去京市最好的百货大楼！给你买，给你妈也买！你哥……也顺便买一身！”
角落里的林伟，脸颊有点发烫。
张勤看着她爸这副样子，再看看旁边一脸“我老公说什么都对”的母亲，心里那点别扭，一下子就没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文静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张勤被这股烟火气吵醒，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脑子空了足足三分钟。
不用六点起床。
不用开会。
不用算那些能让人掉光头发的公式。
这感觉……真舒服。
早饭后，林伟开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吉普，载着全家人，直奔王府井。
一九八八年的京市百货大楼，是这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车刚停稳，张勤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人，全是人。
满大街的自行车，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响成一片。人们穿着蓝、灰、绿的衣服，充满了生机。
“走，先弄头发！”林文静拉着张勤就往发廊里钻。
店里一股廉价洗发水和“新姿”摩丝的味儿。
张勤被按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头发被皮筋随便捆着的自己，浑身不自在。
“师傅，”林文静在旁边当起了总设计师，“给我们家闺女好好弄弄，她额头好看，露出来。”
“好嘞！”
剪刀在耳边“咔嚓咔嚓”地响，冰凉的金属贴着头皮。
张勤干脆闭上了眼。
“好了！”
理发师的声音传来。
张勤睁开眼。
镜子里的人，让她愣住了。
厚刘海没了，额头光溜溜地露了出来。头发修到了肩胛骨，发尾带着点自然的弯。
整张脸一下子就亮了。
“我的天……”林文静捂住了嘴，“这……这是我闺女？”
张建军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连林伟，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也划过一丝错愕。
张勤看着镜子，第一次，认真地看这张脸。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从发廊出来，一家人直奔二楼服装区。
的确良、涤卡、灯芯绒……在张勤眼里，这些布料的区别只在于分子结构和纺织工艺。
“我来！”张建军同志再次站了出来。
他背着手在货架间走着，最后停在一条挂在最显眼位置的连衣裙前。
红色的裙子。
不是正红，是那种熟透了的番茄红。收腰，裙摆散开，领子小小的，袖口还有一圈白边。
“爸，这个太亮了……”张勤想躲。
“去试试！”张建军一指试衣间，不容商量。
布帘拉开。
周围说话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小了。
那红色太扎眼，衬得她常年不见光的皮肤白得像纸。腰被掐得细细的，裙摆下露出一截笔直的小腿。
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人有点发懵。
林文静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女儿，以前总是灰扑扑的，埋在一堆她看不懂的图纸里。
她都快忘了，她的女儿，也是个大姑娘了。
“好看！”林文静走上前，声音都在抖，“太好看了！”
张建军叉着腰，得意地哼了一声。
周围的售货员和顾客也看直了眼。
“这姑娘穿这身，跟画报上的人儿似的！”
张勤被看得脸颊发烫，走到镜子前，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原来，她也能是这个样子。
“就这件了！包起来！”
“同志，这条裙子，一百二十八。”售货员提醒道。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一百二十八！一个高级技工三个月的工资！
“买！”张建军眼皮都没抬一下，“再配双鞋！”
很快，一双白色的小粗跟皮鞋也被拿下。
张勤穿上，第一次穿带跟的鞋，走路有点别扭。
购物的口子一旦撕开，就收不住了。
米白色的风衣、水洗蓝的牛仔裤、鹅黄色的V领毛衣……
结账时，售货员报出“一千三百六十五块”。
张勤心头一跳。
这笔钱，能给实验室添一台全新的进口示波器。
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堆衣服。
从百货大楼出来，天都黑了。
张建军一挥手：“走！吃烤鸭去！”
全聚德的包厢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热气腾腾的烤鸭。
张勤看着父母和表哥脸上的笑，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这种感觉，叫幸福。
第二天，张勤起了个大早。
她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拿出了那条红裙，外面套上米白色的风衣。
她对着镜子，笨拙地学着母亲教的，涂了点口红。
镜子里的人，又亮眼，又干净。
早饭后，一家人提着酒和茶叶，走到院门口。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已经悄悄停在路边。
周家的车，到了。
车门开了。
就在她弯腰上车的前一秒，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隔壁，二楼露台。
李霄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作训服，肌肉的轮廓将布料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上。
张勤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明亮，坦荡，还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俏皮。
她抬起手，对着楼上的他，用力挥了挥。
那一瞬间。
阳光正好，洒在她红色的裙子上，洒在她飞扬的发梢上。
李霄看着那个笑得像太阳的女孩，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砰。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栏杆冰冷的金属，在他手心里，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她要去赴“他”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