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梯田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气。
秦月荣摊开地图,手指点在一号观景台的红色标记上。“按预案,沿主路登山,预计两小时抵达。”
“不去。”
张勤甚至没看地图。她指向旁边一条被野草半掩的泥土小径,那条路蜿蜒着消失在梯田深处。
“走那。”
秦月荣的动作停滞了。“报告,该路线未进行安全评估,路况不明。”
“就是要路况不明。”张勤把那台死贵的尼康相机挂在脖子上,率先踏上泥路。碎石在脚下滚动。她回头,看着身后三个如临大敌的安保人员,笑了。
“还有,这里没有169号,也没有张总工。”
“叫我张勤。”
“我们是游客,懂吗?任务是,别被人发现。”
秦月荣、汪淑英、徐明,三人交换了一个无声的指令。
懂了。
目标请求进入“咸鱼”模式。
接下来的十天,张勤彻底失控了。
她撕掉了所有预案。
在阳朔,她租了一条最破的竹筏,让船夫顺着水流漂。看到哪里的山壁倒影好看,就让船夫靠岸,然后一个人爬上野山,用掉整整一卷胶卷。
在北海,她把鞋甩掉,光着脚踩进冰凉的浪花里。她抓起一把银色的沙,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漏下,一粒,又一粒。
两辈子。
这是她第一次,只为自己活着。
没有公式。没有模型。没有责任。
只有山,水,风,和相机里冰冷的机械声。
她甚至在河池的山里,跟着一个采药的老乡住进摇摇欲坠的吊脚楼。夜里,山林万籁俱寂,她裹着毯子坐在吱呀作响的走廊上,仰头就是一条倾泻而下的银河。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颗原子。
真好。
秦月荣和汪淑英,从一开始的寸步不离,到后来,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她们看着那个在田埂上追着蓝色蝴蝶跑,在退潮的沙滩上挖螃蟹,坐在篝火旁被烟熏得直流泪的女孩,才猛然记起,她的档案年龄,只有二十岁。
这期间,家里的电话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响起。
“勤勤啊!玩疯啦?什么时候回来?”林文静的声音透着想念。
“快了快了,妈,再两天。”张勤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地应付。
“你说好四五天的!这都快十天了!”
“哎呀,妈,我第一次休假,你就让我多玩几天嘛!”
她用上了辈子都没学会的撒娇,林文静拿她没辙,只能反复叮嘱注意安全。
直到第十天。
张勤正蹲在一个不知名小镇的街边,埋头对付一碗加了双份酸笋的米粉。
汪淑英的手机响了。
汪淑英接了,只听了两句,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绷紧,她快步走到张勤身边,把电话递过来。
“张顾问,您父亲。”
张勤擦了擦嘴,接过电话。“喂,爸。”
“张勤!”
电话那头,是张建军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
张勤嗦粉的动作停住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十天了!整整十天!”
“我跟你妈天天守着电话等你报平安!你倒好,在外面玩野了心!”
“我们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张勤被吼得有点懵。她看着手里的手机,又看看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粉。
“爸,我……”
“我什么我!”张建军打断她,“我告诉你,今天!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
“你要是今天天黑前回不到京市,以后就别回来了!”
“啪!”
电话被重重挂断,忙音刺耳。
张勤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完了。
咸鱼,被捕了。
……
当晚,京市,御辰府。
张勤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活像一个被抓回来的逃犯。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
张建军黑着脸坐在主位,林文静在一旁抹眼泪。三叔三婶也在,坐立不安。
最要命的是,在他们对面,周怀瑾正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他怎么也在?
“舍得回来了?”张建军冷哼,眼皮都没抬一下。
“爸,妈,我回来了。”张勤的声音低得像蚊子。
“哼,我还以为你玩野了,不要这个家了呢!”林文静的眼泪掉了下来,“你看看你,黑成什么样了!瘦了一大圈!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
“妈,我错了。”张勤立刻认怂,把行李箱一丢,凑过去抱着母亲的胳膊轻轻晃。
“你……”
“行了。”张建军放下茶杯,一个眼神制止了妻子。他看向女儿,“玩够了?”
“够了。”张勤点头如捣蒜。
就在这时,周怀瑾也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张勤,叹了口气,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桂林抓人了。”
一股热气冲上张勤的脸颊。
“我……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嗯。”周怀瑾点头,“比你早一天。”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无奈,“本来想等你回来,好好陪你几天。”
张勤心里一揪,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
“没事。”周怀瑾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收敛,神情变得严肃。
“正好,我明天也要立刻回深市。”
“这么急?”张勤一愣。
“嗯。”周怀瑾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张勤脸上。
“出事了。”
他只用了三个字。
“m公司,谈崩了。”
“他们拒绝了我们所有的合作提议,并且,已经开始调集资金和渠道,准备对启航科技的手机,进行全面绞杀。”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勤脸上的愧疚和心虚,被一种冰冷的愤怒所取代。
“价格战?”
“不止。”周怀瑾摇头,声音沉了下去,“价格战,舆论战,专利战。”
“三管齐下。”
“他们想把我们的火种,直接掐死在摇篮里。”
“所以,”周怀瑾站起身,“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去。”
“那边,开战了。”
张勤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游客的慵懒和散漫。
她看着周怀瑾,没有一丝犹豫。
“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上走。
“我上去收拾东西。”
三楼的书房。
张勤拉开刚合上的行李箱,把那几件带着南方湿气的衣服胡乱扯出来,扔在地上。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
一本。
两本。
三本。
她将那几本厚厚的笔记,周怀瑾亲手写下的那些泛黄的纸页,一本一本地,郑重地放进了箱子里。
她合上箱子,锁扣“咔哒”一声脆响。
张勤直起身,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国产样机。
屏幕亮起。
信号满格。
她按下一串号码。
“齐越,是我。”
“准备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