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仙门的厨房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沉的黑暗里。阿竹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怀里紧紧揣着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
寒气顺着破旧窗棂的缝隙往里钻，可灶台边却还残留着昨夜熬煮灵谷粥的余温。阿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古剑横放在铺着干净粗布的案板上。
“喂，醒醒，”她压低声音，对着剑柄说话，气息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该练功了。”
剑身毫无反应，只有锈迹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显得格外斑驳。
阿竹有些泄气，自她阴差阳错把这柄据说是什么“上古剑灵”的破剑从禁地角落里扒拉出来，它大部分时间都像块真正的废铁。只有偶尔，在她被其他杂役欺负得狠了，或是被管事罚扫台阶累得快要晕倒时，脑海里才会突兀地响起一个懒洋洋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指点她一两句歪得不能再歪的“剑诀”。
比如昨天，那声音就说，想练出锋锐无匹的剑气，先得学会“稳如熬糖，心静似油沸前三息”。
熬糖？油沸？
阿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厨房正中央那口硕大的、黑沉沉的铁锅上。锅沿厚重，锅底还沾着些凝固的、泛着奇异光泽的油脂。旁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油坛，泥封刚揭开不久，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草木精华与某种奇异芬芳的油气弥漫在空气中。
这就是剑灵说的“百年灵脂油”？据说用蕴含灵力的百年松脂混合几十种珍稀草木精华熬炼而成，这么一小坛，够她这样的杂役不吃不喝干上十年。
她的心怦怦直跳。在这里练剑气？万一……
“怕什么？”脑海里，那懒洋洋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戏谑，“厨房才是最能磨炼掌控力的地方。想当年，本尊一剑光寒十九州之前，也是在……”
“也是在厨房练的？”阿竹忍不住接口，心里升起一丝荒谬的希望。
“不，是看我家厨子切菜，悟出了‘庖丁解牛剑’。”剑灵大言不惭，“少废话，凝神静气，想象你的灵力不是剑气，而是一根要伸进油锅捞铜钱的丝线！对，就是那口锅！”
阿竹嘴角抽了抽，但还是依言握紧了剑柄。她闭上眼，努力调动起丹田里那微弱得可怜的一丝灵力，试图让它平稳地、均匀地，像熬糖时控制火候那样，缓缓流向手臂，注入剑身。
锈剑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她心中一喜，更加专注。脑海里想象着滚烫的油锅，想象着自己的灵力要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油面而不惊起一丝波澜。
就是此刻！
她手腕下意识地一动，按照剑灵之前零碎教导的发力方式，将那股凝聚的“意”向前一送！
预想中无声无息、凝练如丝的剑气并未出现。
只听“嗡”的一声异响，那锈剑仿佛打了个嗝，剑尖处猛地爆开一团不规则、乱窜的无形气劲！
那气劲完全不受控制，像头被惊了的野驴，斜刺里猛地撞向灶台上那口盛满“百年灵脂油”的大铁锅！
“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炸碎了厨房的宁静！
那口厚重的铁锅，竟被这道歪斜的剑气直接劈得四分五裂！滚烫的、金灿灿的灵脂油如同决堤的洪水，夹杂着碎裂的铁片，轰然四溅！
“噼里啪啦——！”
热油泼在墙壁上、灶台上、梁柱上，瞬间烫出无数焦黑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声响。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油气混合着焦糊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阿竹离得最近，纵然反应极快地后退，裙摆和鞋面也被溅射的油点烫出了好几个窟窿，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握着锈剑，呆立在一片狼藉之中，脸上、头发上还挂着几滴金灿灿的油星，整个人如同刚从油锅里捞出来。
“啊——！！！我的油！我的百年灵脂油！！”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从门口传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胖厨娘庞大的身躯如同肉弹战车般冲了进来，她显然是被巨响惊醒，连外衫都没披好，只穿着里衣，手里还拎着一把沉甸甸的玄铁锅铲。她看到厨房的惨状，尤其是那满地流淌、迅速凝固的珍贵灵油，一张胖脸瞬间扭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喷出火来！
“是你！阿竹！你个杀千刀的小贱蹄子！！”胖厨娘的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她挥舞着锅铲，杀气腾腾地朝着阿竹扑来，“这油是给内门长老们炼制辟谷丹用的！百年灵脂！够你扫三年禁地都赔不起！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阿竹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剑气剑意，抱着锈剑扭头就跑。
“嬷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她尖叫着，绕着巨大的灶台灵活地躲避。
胖厨娘体胖，但盛怒之下速度竟也不慢，沉重的锅铲带着风声，好几次都差点敲在阿竹的后脑勺上。
“站住！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砰！”锅铲砸在灶台边缘，火星四溅。
“哐当！”阿竹撞翻了一摞蒸笼，白面馒头滚了一地。
厨房里鸡飞狗跳，油污遍地，场面彻底失控。
而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阿竹怀里的锈剑，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只有她能感知到的震动。紧接着，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但这一次，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笑断气的欢快！
“哈哈哈！好样的！炸得好！炸得妙啊！哈哈哈！”
阿竹一边拼命躲闪，一边在心里大骂：“你还笑！都要被打死了！”
“打死？”剑灵笑得直打跌，剑身在阿竹怀里一颤一颤，“你知不知道？哈哈哈！当年就是这个胖婆娘！掌门老儿封印我的时候，她就是帮凶！用的就是这口黑沉铁锅，敲了我的剑鞘三下！震得本尊头晕眼花！哈哈哈！苍天有眼！今天你竟用剑气劈了她的锅，毁了她的油！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
它的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积怨已久、终于得报的酣畅淋漓。
“小丫头！就冲你这一剑，你这徒弟，本尊认了！哈哈哈！”
阿竹听得目瞪口呆，脚下慢了一瞬，胖厨娘的锅铲带着恶风，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
她看着胖厨娘那因暴怒而狰狞的脸，又感受到怀中古剑那近乎癫狂的喜悦震动，一时间，荒谬、恐惧、委屈，还有一丝莫名的、干了坏事后被“同伙”盛赞的微妙刺激感，齐齐涌上心头。
这都什么事啊！
而胖厨娘的咆哮，还在继续，响彻了整个黎明前的仙门厨房：
“赔！赔不起你就给我扫一辈子禁地！不！扫三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