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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村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摇蒲扇的老婆婆,见我们过来,眯眼笑:“远来的客人?先喝碗槐花茶吧,解乏。” 茶碗是粗陶的,边缘缺了个口,槐花香混着烟火气,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这村叫‘线香村’,”老婆婆扇着蒲扇,“以前家家户户做线香,后来年轻人走了,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 她指了指村头的晒谷场,那里晾着些彩色的线,红的、绿的、黄的,在风里飘得像小旗子,“那是‘念想线’,家里人走了,就搓根线香,颜色是他生前喜欢的,烧的时候念着他,线香烧完,念想就寄到了。”

狗剩突然指着晒谷场角落:“那不是……” 那里堆着些没烧完的线香,其中一根是水蓝色的,和他娘生前最爱的头巾一个色。他走过去拿起那根线香,手抖得厉害——原来他娘去年走后,他爹偷偷在这烧过线香,没告诉他,怕他伤心。

“烧根吧,”老婆婆递来火折子,“你娘在那边能闻见这香味。” 狗剩点燃线香,蓝色的火苗窜起来,烟往天上飘,他突然红了眼:“娘,我现在会做你教的红烧肉了,就是总烧糊……” 风里的槐花香突然浓了些,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村里的老房子墙上都爬着牵牛花,紫色的、粉色的,顺着墙缝往上钻,把斑驳的土墙遮成了花架。我们住进村尾的老宅院,院里有口井,井绳磨得发亮,打水时能看见水里漂着花瓣——是墙头的牵牛花掉进去的。)

“这井叫‘回音井’,”借宿的阿婆说,“对着井说话,第二天井口会结层冰,冰上能看见字。” 我试着问:“我能帮大家找到回家的路吗?” 第二天果然看见冰上结着“能”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笑脸。狗剩问他娘“我过得好,你放心吗”,冰上结着“傻孩子”,看得他抱着井绳哭了半天。

(村西头有座“线香庙”,庙里供着尊“线神”,其实是尊缠着各色线的木像。村民说线神能“牵线”——把失散的人用线连起来。我们在庙里发现个木箱,里面全是“寻亲线”:红线上写着“找爹,他左手有颗痣”,蓝线上写着“找妹,她总扎两个小辫”。阿婆说:“烧了线,线神就会把念想传到对方梦里。”)

林默翻到根金线,上面写着“找妻,她爱穿绿袄”,字迹和她爷爷的笔迹一模一样。她爷爷十年前上山采药没回来,奶奶总说“他会回来的”。林默点燃金线,烟飘向山的方向,她突然红了眼:“说不定爷爷一直住在山里,等着我们找呢。”

(离开前,我们帮村民搓了堆“平安线”,红的求健康,绿的求团圆,黄的求开心。老婆婆把线香捆成束送给我们:“带着吧,想谁了就烧一根,风会把念想送过去。” 车筐里的线香在风里摇,像串小小的火苗,照亮了前路的石子路。)

狗剩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前方,激动地喊道:“我好像看见我娘在前面招手了!”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和兴奋。

我闻言,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夕阳如血,将道路染成了一片金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温暖的余晖所笼罩。在那遥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那是一个身穿蓝布衫的人,正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我们渐渐看清了那个身影。果然是狗剩的娘,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似乎装着刚刚蒸好的馒头,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走吧,”我轻轻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微笑着说,“看来线香没有骗我们,只要心中有念想,路就会在眼前铺开。”

狗剩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他娘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感受着前路吹来的微风,风中弥漫着槐花香和线香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仿佛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风中低语:“别回头,勇敢地向前走,每一步都离你想念的人更近一些。”

(线香村的炊烟在暮色里慢慢升起,像无数根细弱的线,缠着夕阳的金边往上飘。狗剩攥着那根水蓝色线香的灰烬,蹲在井边迟迟不肯走,井里的花瓣在水里转着圈,像他娘生前转纺车时的线轴。

“走吧,”阿婆拄着拐杖过来,杖头包着层铜皮,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响,“线神显灵呢,那影子说不定就是你娘来接你了。”她往我们篮子里塞了袋炒南瓜子,“路上吃,顶饿。”

我们跟着那蓝布衫影子往山坳走,路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疯,黄的、白的,沾着晚霞的金粉。影子在前面飘,忽远忽近,狗剩喊:“娘!等等我!”影子就停住,转过身来,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在笑。

转过山嘴,见着间石屋,屋顶飘着蓝布衫,晾在竹竿上,和影子身上的一模一样。屋门虚掩着,推开门,灶台上的粗瓷碗里还温着粥,玉米香混着柴火烟味,像刚掀过锅盖。

“娘?”狗剩的声音发颤,里屋传来纺车声,咿咿呀呀,和记忆里的节奏一模一样。他冲进去,见个妇人坐在纺车前,背对着我们,蓝布衫的后襟磨出了毛边,手里的线轴转得正欢。

“娘!”

妇人转过来,脸上的皱纹里都是笑,手里还捏着根蓝线:“就知道你会来,线香烧了三个月,总算把你盼来了。”她指指筐里的菜,“刚挖的荠菜,晚上做你爱吃的荠菜团子。”

狗剩扑过去抱住她,眼泪把她的衣襟蹭得湿漉漉:“你咋不回家?爹天天哭……”

“回不去呀,”她擦着他的泪,指腹蹭过他的颧骨,“线神说我这病身子,回去也是拖累。在这儿好,能种点菜,等你来。”她从匣子里拿出双布鞋,“看,你爱吃的虎头鞋,纳了半年,针脚粗,别嫌弃。”

鞋底上的虎头歪歪扭扭,却绣得扎实,针脚里还沾着点泥土——定是纳鞋时蹲在菜地里,土蹭上去的。

夜里躺在石屋的土炕上,听着纺车声和窗外的虫鸣,狗剩的呼噜声里都带着笑。我摸了摸怀里的线香束,红的绿的黄的,在月光里泛着柔光,突然懂了阿婆的话:有些念想不是线,是绳,把走散的人重新捆在一起,就算隔着重山,也能顺着线找到家。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我和林默整理好行囊,准备离开这个宁静的小山村。狗剩娘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眼中透露出一丝不舍。

临行前,狗剩娘突然快步走到我们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线香。她小心翼翼地将线香分成三股,然后分别递给我们。

“这红色的线香是给林默的,你拿着它去找爷爷,他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狗剩娘温柔地对林默说道,接着又转向我,“这绿色的线香是给你的,想家的时候就烧一炷,它会把你的思念带给家人。”

最后,狗剩娘把黄色的线香递给了狗剩,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狗剩啊,别总是哭丧着脸,要开开心心的。这黄色的线香给你,希望它能给你带来一些快乐。”

狗剩娘站在石屋门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道别。她身上那件蓝色的布衫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一面小小的旗帜。

“记着,线不断,念想就不断。”狗剩娘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仿佛是对我们的祝福和嘱托。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缓缓前行,线香在背包里摇晃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如同串串小小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我们脚下的石子路,也照亮了我们心中的道路。

(带着线香的余温往山外走,狗剩把那双虎头鞋揣在怀里,时不时摸一把,红绸在他手腕上晃,和鞋底的红线缠在了一起。林默攥着那根金线,指尖反复摩挲着“找妻”两个字,铁锹头敲在石子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数着离爷爷更近的步数。)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不是村落,也不是城镇,是片望不到边的花田,粉的、白的、紫的,开得泼泼洒洒,风一吹就掀起浪,花瓣落在身上,带着股清甜的香,像线香村的槐花茶混着落在。

“这是……”我弯腰捡起片花瓣,背面竟绣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针脚比染坊妇人的还要密,“是绣出来的花!”

花田中央立着座木亭,亭柱上缠着五彩的线,织成“织花亭”三个字,字里行间嵌着些细小的珍珠,是晨露凝的,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亭里坐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子,正用根银线绣花,绷架上不是布,是片巨大的花瓣,绣的竟是线香村的模样——老槐树、回音井、晒谷场的念想线,连狗剩娘石屋前的野菊都绣得清清楚楚。

“来了。”她抬起头,眉眼像画里走出来的,手里的银线在指尖转了个圈,“我是这花田的守花人,你们手里的线香,引着你们到这儿了。”

狗剩突然指着绷架角落:“那是我娘!”花瓣上果然有个蓝布衫的影子,正蹲在菜地里挖荠菜,旁边的纺车还在转,线轴上的蓝线一直连到亭柱上,像根看不见的绳。

“这花田,是用世间的念想织的。”守花人把银线穿过花瓣,“有人念着家,就长出忘忧草;有人念着情,就开出合欢花;你们心里念着线香村的暖,就引来了这片绣花城。”

她指着花田边缘的一片白花:“那是‘寻亲花’,根须都缠在一起,一朵花开,就有另一朵在别处结果。”白花丛里,果然有朵花的花瓣上绣着个“爷”字,金线绣的,和林默手里那根金线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林默的手突然抖起来,那朵花的旁边,另一朵花正在慢慢绽放,花瓣上绣着件绿袄,衣角还沾着片枯叶——是她奶奶总穿的那件,去年上山时被树枝勾破了角。

“它在告诉我们,爷爷离奶奶不远。”守花人把银线递给林默,“你试试,把念想绣上去,花会带你去找。”

林默的指尖刚碰到花瓣,金线就自动缠上银线,在花瓣上绣出座小木屋,屋顶飘着炊烟,门口站着个戴草帽的老人,正往山下望——是她爷爷的样子!

“那是青石崖的方向!”林默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爷爷最爱去青石崖采药,那里有片野生的甘草,“我们快去!”

狗剩也学着她的样子,用红绸在花瓣上绣了个灶台,灶上蒸着荠菜团子,旁边歪歪扭扭绣了个“爹”字。花瓣突然轻轻颤动,把图案传到了另一朵花上,那朵花长在花田最边缘,旁边还绣着个男人的影子,正往这边跑,手里提着个饭盒,是他爹总用的那个。

“爹也来了!”狗剩拽着我的手就往花田外跑,红绸和金线缠在一起,在花海里拉出道亮眼的线。

守花人站在亭里挥手,银线在她指尖织出只蝴蝶,跟着我们飞:“记住,念想不是漂在天上的云,是扎在土里的根,只要肯往深处扎,总有一天能在另一处开花。”

花田的风里,飘着无数片绣着字的花瓣,有的写着“等你回家”,有的画着“一起看的月亮”,都往各自的方向飞。林默的铁锹在前面开路,花瓣沾在锹头,像给它绣了件花衣;狗剩的虎头鞋从怀里掉出来,落在花瓣上,竟没沾一点泥,仿佛被花托着在走。

我轻轻地抚摸着怀中那一束线香,它们的颜色各异,有红的、绿的、黄的,仿佛是被阳光染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这些线香微微发烫,就像怀揣着好几个正在跳动的心脏,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力量在指尖流动。

远处的青石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宛如一座沉睡的巨兽。崖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弯着腰采摘着什么。那身影的衣角在风中轻轻飘动,绿色的衣角如同绽放在石缝中的花朵,随风摇曳,散发出一种清新而自然的气息。

我凝视着那个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期待。或许,这并不是一场空等,就如同这片花田一样,每一丝播下的念想,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绽放出能够引领我们前行的花朵。

(青石崖的风带着草木的腥气,卷着花瓣往崖下钻。我们刚爬到半山腰,林默突然停住脚,铁锹尖指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用红漆写着几行字,笔画歪歪扭扭,像用手指蘸着血写的:

「青石崖规则:

1. 采甘草者,需留半株给崖下的‘守草人’,否则会被拖进石缝。

2. 日落前必须下山,崖顶的雾会吃人,尤其是背着绿袄的人。

3. 看见穿蓝布衫的影子别追,那是雾变的,想勾你回头。

4. 若听见有人喊你名字,先摸口袋里的线香,香灭则是幻听。」

红漆还没干透,边缘泛着湿润的光泽,像是刚写上去不久。林默的指尖碰了碰“绿袄”两个字,突然想起守花人绣的图案——爷爷的衣角沾着枯叶,正是崖边的酸枣叶,“他肯定在崖顶!”

狗剩突然拽我的胳膊,指着岩石下方的石缝:“那里有东西!”石缝里塞着件破烂的绿袄,衣角果然有个破洞,和守花人绣的一模一样,只是袄子上沾着些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规则第二条说‘背着绿袄的人’会被雾吃……”我盯着那件绿袄,“这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想引我们犯忌。”

风突然变凉,崖顶的雾开始往下压,白蒙蒙的一片,像煮开的粥。雾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草丛里走路,接着响起个苍老的声音:“是……阿秀吗?我在这儿……”

是林默奶奶的名字!林默的手猛地攥紧金线,线香从口袋里掉出来,红的那根突然冒起青烟,火苗却稳稳的——香没灭,是真的!

“爷爷!”她往雾里冲,却被狗剩拽住:“规则第四条!先看香!”红香的火苗晃了晃,突然偏向崖下,像在指路。

崖下的灌木丛里,果然有个蜷缩的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手里紧紧攥着株甘草,根须上还沾着泥。林默扑过去扶住他:“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老人的眼睛半睁着,指着崖顶的雾:“别上去……那雾里有东西……它穿我的绿袄……”他的手腕上有圈勒痕,青紫色的,像被线勒过。

这时,雾里的“阿秀”又在喊,声音越来越近,崖顶的雾突然凝成个穿绿袄的影子,正往我们这边飘。林默爷爷突然抖得厉害:“是它!它要绿袄!”

狗剩突然想起什么,把怀里的虎头鞋往绿袄影子扔过去——鞋上的红线在空中炸开,雾影发出声尖叫,竟退了半步。“它怕真心的东西!”他拽过林默手里的金线,往老人攥着的甘草上缠,“规则第一条说守草人要甘草!给它!”

金线缠着甘草往石缝里塞,缝里突然伸出只手,枯瘦的,指甲缝里全是泥,接过甘草就缩了回去。紧接着,石缝里传出“咔嚓”的咀嚼声,崖顶的雾开始散了些。

“爷爷说的守草人……是它?”林默看着那只手消失的方向,老人突然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块布,里面包着半块饼,“这是……你奶奶给我烙的,我留着……想她的时候就闻闻……”

饼已经硬得像石头,却还带着点芝麻香。林默把饼掰碎了喂他,眼泪掉在饼上,竟泡软了点。

雾彻底散时,我们才发现崖顶的岩石上刻着个“守”字,字缝里嵌着些线香灰——是线香村的人来过!老人指着那字:“他们说……守着念想,就能等到人……”

下山时,林默爷爷的青布衫上沾了片花瓣,是守花人绣的那种,背面的金线正慢慢融进布纹里。老人摸着花瓣笑:“你奶奶总说,我走丢了,她就绣朵花,让花来找我……”

林默突然明白,那些规则不是束缚,是前人用命换来的提醒——雾会吃人,却怕真心;守草人要甘草,其实是在护着上山的人;穿蓝布衫的影子,不过是没找到家的执念。

红香还在燃,青烟往线香村的方向飘,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这里的重逢,一头系着等待的人。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绿线香,突然很想知道,当它燃起来时,会把我的念想,送到谁的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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