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遮天蔽日,得胜之师的号角声穿透云霄,宣告着王师的归来。以国舅沈从兴、顾廷烨为首的西南平叛大军,在经历数月浴血鏖战后,终于踏着初夏的暖风,凯旋回到了东京城。
这座帝国的心脏,早已万人空巷,自朱雀门至皇城御道两侧,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欢呼声、赞叹声、鞭炮声交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鲜花与彩绸如雨般抛向队伍,人人都想一睹平定西南、扬我国威的英雄风采。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喧嚣之下,一些知晓内情的有心人,却能从将士们虽经休整仍难掩疲惫与风霜的脸上,窥见那场胜利背后所付出的、难以言说的特殊代价。
盛大的封赏典礼在庄严肃穆的垂拱殿举行。皇帝赵宗全高踞龙椅,衮服冕旒,威仪万千。他履行了先前的承诺,对有功将士不吝厚赏,旨意一道道颁下,金印紫绶,珠玉锦帛,彰显着皇恩浩荡。
首功之臣,国舅爷沈从兴,加授正二品镇军大将军,赏金五千两,御用锦帛千匹,另赐京畿膏腴之地皇庄两座。圣眷之隆,一时无两,其声威权势,直追开国勋贵。
顾廷烨,加授从二品护军大将军,赏金三千两,帛八百匹,赐皇庄一座。他本就简在帝心,此番更显圣眷浓厚,紫袍玉带,立于武将班首,风头正劲。
安远伯陈立,加授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实掌京畿骑军精锐,赏金千两,帛五百匹,一跃成为禁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武亭伯谢飞,加授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与陈立一骑一步,共同执掌禁军核心,赏赐同僚,地位煊赫。
其余大小将领,依战功各有升迁赏赐,或加官进爵,或厚赐金银田宅。整个以禹州子弟为骨干的新贵集团,连同此次出征的各方将士,皆获得了远超预期的丰厚回报。
殿内殿外,一片歌功颂德、谢恩领赏之声,呈现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盛世景象,仿佛所有的矛盾与牺牲,都已在这无边的荣耀中被消弭、被遗忘。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圆满的喜庆之下,一份沉寂的缺席却显得格外刺眼——灵寿伯谢玄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任何封赏诏书之上。没有新的加官,没有象征性的金银赏赐,甚至连一句口头褒奖都未曾提及。
他就如同一个被精心擦拭掉的墨点,在这场属于凯旋者的荣耀盛宴中,悄然无声地退场,独自回到了那座因主人失势而骤然门庭冷落的灵寿伯府。
朝堂之上,关于如何处置谢玄的暗流与争论,并未因封赏大典的落幕而止息,反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愈演愈烈。
以首相韩章为首的一干老成持重的文臣,以及那些以风闻奏事、砥砺名节为己任的清流言官,死死咬定谢玄在西南的作为“有伤天和,毁誉天朝”。他们在私下串联,在朝会之上引经据典,言辞激烈,认为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纵然其策有速胜之功,然手段酷烈,非仁者之师所为,若予以嘉奖,岂非昭告天下,朝廷只重结果,不择手段?必将玷污圣天子仁德之名,动摇国本!”他们坚持,即便不论罪下狱,也绝不能再予嘉奖,甚至应当剥夺其灵寿伯爵位,永不叙用,以正视听,维护大周文脉的纯洁与朝廷的“仁义”形象。
而在另一边,以沈从兴、顾廷烨为首的军方新贵,则奋力为谢玄辩护。沈从兴在御前据理力争:“陛下,灵寿伯乃奉旨监军,临机决断,其所行所为,皆是为了最快速度平定叛乱,减少我军伤亡。虽手段非常,然确系当时最优之选,功在社稷,岂能因腐儒之见而抹杀?”
顾廷烨更是陈词恳切,直面那些道德指责:“诸位大人高坐庙堂,可知前线将士每多征战一日,便多一分死伤,多耗一分国帑?谢玄之策,看似酷烈,实则保全了数万将士性命,使我大军得以早日班师,其功远大于过!若以此获罪,岂不令边关将士心寒?”
新晋的安远伯陈立、武亭伯谢飞亦纷纷附议,言辞更为直率:“若无谢文昌奇策,邈川城何日可克?战事迁延,耗费亿万钱粮,死伤枕藉,又当如何?难道那等局面,便符合诸位大人所谓的‘仁政’了吗?”再加上还有桓王赵策英为谢玄辩护,赵策英那可是典型的鹰派代表了,就是那种能动手绝不瞎逼逼的主。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文官们引圣人之言,谈王道仁政;武将们摆现实困难,讲实际功效。每日朝会,几乎都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龙椅之上的赵宗全,静观着下方的唇枪舌剑,心中自有盘算。
他需要依靠沈从兴、顾廷烨这些禹州新贵来巩固皇权,制衡盘根错节的旧勋贵和文官集团,但也绝不能完全无视“仁义”这面在政治上绝对正确的旗帜,尤其是后宫那位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以及其在清流中的巨大影响力,让他不得不慎重权衡,何况赵宗全还得靠韩章为他从太后手里夺取大权呢!天子玉玺还在曹太后手里呢!
终于,在经过数日的激烈博弈、幕后妥协与深思熟虑后,赵宗全做出了一个看似和稀泥,实则充满了帝王心术与政治智慧的最终决断:
“灵寿伯谢玄,于西南战事中,确有献策破敌之功,然其行事过于酷烈,引发朝野非议,亦是不争之实。朕思之再三,功过相抵,既不另行嘉奖,亦不追加惩处。保留其灵寿伯爵位,于府中静思己过。其原任枢密院都承旨一职,事务繁剧,不宜久旷,暂由副使代署。”
这道旨意,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精准地滴入一滴冷水,瞬间让激烈的争论平息了大半。反对派见未能将谢玄彻底打入尘埃,虽心有不甘,但皇帝毕竟没有进行嘉奖,反而让其“静思己过”,并暂时剥夺了实权,这在面子上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部分达到了目的。而力保谢玄的一派,虽然未能为其争取到应得的赏赐,但核心目标——保住爵位,避免刑罚——已然达到,也算是惨胜。在政治妥协的艺术中,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一场因西南战事手段问题而席卷朝堂的风波,暂时以这种微妙的平衡告一段落。但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谢玄这个名字,已然成为熙和朝堂上一个极其特殊的符号,一个功过难评、毁誉参半的禁忌存在。他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虽暂时平息,但其带来的深层影响,必将在此后的朝局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