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那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云芷的心里。即使回到了看似安全的望舒殿，那寒意依旧如影随形。
她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暗红天空，感觉那红色像凝固的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殿内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无助。
她反复回想宫宴上发生的一切。斩荒那快如闪电的出手，那冷酷无情的清洗，还有赤炎最后那淬毒般的眼神。
每一帧画面，都让她不寒而栗。她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石子，身不由己地被卷向未知的深渊。而最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下意识地去揣摩斩荒那难以捉摸的心思。
他为什么救她？真的是因为那偏执的占有欲吗？还是有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原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可笑，难道她还指望一个疯子会有正常的情感吗？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杂乱的想法。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殿内。明珠的光线柔和，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她的视线掠过殿角的阴影，掠过华丽的帷幔，最后，定格在梳妆台那面巨大的镜子上。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穿着那身不属于她的华服，像个精致却空洞的玩偶。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猛地一凝。
镜子的反射中，她看到了一角殿门旁的阴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几乎像是错觉。
云芷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猛地转头看向殿门方向。
阴影处，空无一物。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望舒殿，不是有强大的禁制吗？除了斩荒和少数几个魔仆，谁还能进来？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心脏咚咚直跳。殿内依旧寂静，但她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这种感觉，比直面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刚才镜中的那一瞥，虽然模糊，但那阴影的轮廓……似乎有些熟悉。高大，沉默，像一道融于黑暗的影子。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沉渊。
斩荒那个如影随形、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影卫。
是了。宫宴上，在那一片混乱和惊恐中，她似乎也曾无意间瞥见过他。他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像大殿里的一根柱子，沉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当时她心神俱震，根本没有留意。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曾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瞬？
云芷的心沉了下去。
沉渊。斩荒最忠诚的影子。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斩荒无处不在的掌控。
所以，即使在这看似封闭的寝殿里，她也从未真正脱离过监视。沉渊就像斩荒延伸出去的眼睛，无声无息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那他在看什么？
看她这个“替身”是否安分？看她是否流露出对仙门的眷恋？还是……在看斩荒对待她的、那些连斩荒自己都可能不明白的异常举动？
云芷想起沉渊的眼神。那是她见过的最冷静，也最空洞的眼神。里面没有喜怒，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观察和……记录。像一台冰冷精准的仪器，忠实地执行着斩荒的命令，同时也将一切信息反馈回去。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她被下毒时的惊恐无助？
看到斩荒出手相救时那一瞬间的暴怒和……或许连斩荒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看到赤炎被拖走时，她眼底深处的恐惧和茫然？
看到她现在这副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的狼狈模样？
这一切，都会原封不动地呈现在斩荒面前吗？
这个认知，让云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她不仅仅是被囚禁在这座宫殿里，更是被囚禁在斩荒那庞大而扭曲的意志之下，连最细微的情绪，都可能被捕捉、被分析。
她缓缓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原来，她连独自舔舐伤口、暗自恐惧的权利都没有。
每一分脆弱，每一丝挣扎，都可能成为那个疯子下一步行动的参考。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比赤炎赤裸裸的杀意，更让她感到绝望。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鸟儿，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观察者的眼中，连哀鸣都显得徒劳。
过了许久，云芷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一种麻木的伪装。她不能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尤其是恐惧和脆弱。在那双暗处的眼睛注视下，她必须更加小心。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近乎麻木的表情。
她不知道沉渊是否还在看着。
但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在这魔宫里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谨慎。
不仅要防备明枪暗箭。
还要提防……那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睛。
而此刻，在望舒殿外某处完全融入阴影的角落。
沉渊确实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他收敛了所有气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禁制，落在殿内那个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指尖细微颤抖的身影上。
他看到了她的恐惧，她的无助，她的挣扎，以及她最后那试图伪装起来的平静。
和以往无数次观察一样，他沉默地记录着。
但这一次，他那双万年不变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像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
涟漪极小，转瞬即逝。
却真实地存在过。
他依旧忠于尊上。
但或许，从这个被迫卷入风暴中心的、看似柔弱却异常坚韧的女子身上，他看到了一些……与以往那些被掳来或自愿献上的“替身”，不太一样的东西。
一些，连尊上那疯狂混乱的灵魂，都可能被悄然触动的东西。
他微微垂下眼睫。
一切，静待尊上定夺。
而他，只需继续观察。
如同影子，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