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关,这座坐落于关中平原西缘,扼守陇山通道出口的关隘,在承平年月里,本是个令人艳羡的“闲差”。南有斜谷、散关等雄关遮蔽,西面是名义上臣服的陇右,东面是富庶安稳的关中腹地,驻守于此,风险小,责任轻,关内常备守军也不过千人之数。
然而这座平日里因地处后方而守备松弛的关隘,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之中。关墙上,值守的士卒不再如往日般松懈,他们的目光不时焦虑地投向西方那连绵的陇山山脉,以及东方五丈原的方向。坏消息如同雪片般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都足以让关内的曹军士卒心惊肉跳:
张合将军于褒河道谷遇伏,损兵折将,大败而逃!
征西将军夏侯渊兵败石门,被老将黄忠阵斩!
汉中王世子刘封,那个年轻的煞星,竟攻破了斜谷关,夺取了五丈原,兵锋直指郿坞,将曹魏在渭水以南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汉中王刘备本人,亲提大军出祁山,兵不血刃,陇右天水、南安、安定、广魏四郡,竟在旬月之间传檄而定,望风归顺!
转眼之间,陈仓这座原本处于后方的关城,竟被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它像一块突兀的礁石,孤零零地矗立在汹涌的浪潮之中,西面是刚刚席卷陇右、兵锋正盛的刘备主力,东面是虎视眈眈、据守五丈原的刘封偏师。
陈仓,已然成为曹魏阻挡蜀汉两大军团胜利会师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维系曹魏西部战线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生命线。
陈仓关守将府署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年仅三十余岁的守将郝昭,面容刚毅,眉头紧锁,正凝视着悬挂在壁上的关中陇右舆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诸位,”郝昭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局势之危,想必诸位都已清楚。我军已陷入蜀军东西夹击之势。”
话音未落,下首一位副将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急声道:“将军!刘备大军号称数万,携新定陇右之威,猛将如云;东面刘封虽经郿坞挫败,然其据五丈原,兵力仍不下三万。我军……我军关中仅有区区一千人马,如何能挡两面之敌?是否……是否应暂避锋芒?” 他的话引起了在座不少低级军官的共鸣,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不安。
郝昭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那锐利的眼神让嘈杂声瞬间平息。
“慌什么!”他低喝一声,语气斩钉截铁,“刘封所部,虽据五丈原,然其兵力有限,更要分兵固守斜谷关、北原多处要地,提防郿坞张合将军反击。其自身尚且左支右绌,焉有余力西进攻我陈仓?我等需要全力应对的,唯有西面刘备一路大军!”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陈仓的位置上,语气恢复了冷静与自信:“陈仓地势之险要,诸位皆知。关城依山傍水而建,墙高池深,经过多年经营,可谓固若金汤。关内粮草军械储备充足,足可支撑一年之用!”
他环视众人,继续分析道:“刘备虽势大,然其远道而来,劳师远征,利于速战。我军只需凭借天险,坚壁清野,稳守不出,任他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何?时日一久,其粮草必然不济,加之陇右新附,根基未稳,岂敢长久顿兵于坚城之下?届时,其师老兵疲,不退何待?”
郝昭的分析条理清晰,掷地有声,仿佛给惶惶不安的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最后沉声道:“陈仓,乃国家西部之锁钥!守住此地,则刘备、刘封东西隔绝,我军便可保有关中反攻之基地,待魏王援军一到,收复陇右亦非难事!若陈仓有失,则关中门户洞开,陇右永沦,大势去矣!诸位,此城关系天下安危,我等深受国恩,唯有誓死坚守,方不负丞相重托!”
就在郝昭竭力稳定军心之际,关墙之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斥候飞奔入署,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
“报——将军!散关……散关守将王生将军,率麾下约一千人马,已至关下,请求入关!”
这个消息,如同阴霾中的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沉闷的府署!
“王生?他怎会来此?”郝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被谨慎所取代。他快步走出府署,登上了关墙。
只见关下,一支约千人的队伍风尘仆仆,旌旗歪斜,显得有些狼狈,但阵型尚且完整。为首一将,正是散关守将王生,他抬头望见郝昭,立刻抱拳高喊:“郝将军!散关已不可守,末将特率部来投,愿与将军共守陈仓,以报国恩!”
原来,王生得知陇右尽失、散关已成孤悬在外的绝地后,审时度势,果断放弃了难以坚守的散关,保存实力,一路东撤至陈仓。这一千生力军的到来,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陈仓守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副将激动地对郝昭道:“将军!王生将军来得正好!有此一千精锐,我军守城兵力倍增,守住陈仓的把握就更大了!”
郝昭心中亦是狂喜,但他生性谨慎,并未立刻下令开门。他仔细观察关下的队伍,确认确是王生本人及其部属,衣着旗号也无破绽,且远处并无敌军尾随的迹象。
“放下吊篮,请王将军单人入关一叙!”郝昭下令。这是必要的谨慎,以防万一。
片刻后,王生通过吊篮登上城头,见到郝昭,立刻详细说明了散关情况及一路见闻,言辞恳切,对刘备军动向也有所了解。
郝昭终于彻底放心,他紧紧握住王生的手:“王将军深明大义,来得正是时候!有将军相助,陈仓无忧矣!”
他随即下令:“打开关门,迎王将军所部入城!妥善安置,酒肉犒劳!”
沉重的关门缓缓升起,王生率领着一千疲惫却依旧保持着战斗力的士卒进入了陈仓关。他们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宝贵的兵力,更极大地提振了原本低迷的守军士气。
郝昭与王生并肩站在关墙之上,望着西方陇山方向那隐约扬起的尘头,知道大战将至。但此刻,郝昭的心中比之前踏实了许多。陈仓的兵力得到增强,粮草充足,地势险要,再加上他与王生两位将领同心协力……
“王将军,”郝昭目光坚定,“接下来,就要看刘备有何等手段了。这陈仓关,必将成为蜀汉大军难以逾越的天堑!”
王生重重点头:“愿随将军,死守此城!”
陈仓关,这座瞬间被推上历史风口浪尖的孤城,已然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准备迎接来自西面的、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守将与士卒的命运,乃至曹魏西部战线的存续,都将系于这座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关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