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从戈壁滩的尽头吹来，带着碎冰与沙砾。
两个身影伏在一处被风掏空的沙丘脊背上，身上同样是白色的罩袍，质地却更加厚实。
“伊万，那些就是金帐人嘴里的‘雪地幽灵’？”
迪米特里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黄铜镜身上结了一层薄霜。
“动作很快，但队形太过松散，缺乏纪律性。”
伊万擦拭着自己那支崭新的罗刹燧发枪，枪托上镶嵌的银饰在雪地反光下并不显眼。
“他们只是斥候，不是线列步兵。”
“斥候也该有斥候的规矩，他们这样，像一群被惊扰的兔子。”
迪米特里不以为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咸味。
“策妄那个蠢货，被这种兔子一样的斥候就打得不敢出门，还指望我们帮他敲开核桃。”
“他提供向导，我们提供炮弹，很公平的交易。”
伊万拉动枪机，检查着火石的状况，动作一丝不苟。
“我们的任务是确认‘妖法’的来源，评估这个卧龙谷的价值，不是帮一群草原蛮子打赢内战。”
“可我们现在就在帮他们，不是吗？”
迪米特里重新举起望远镜。
远处那队白袍游骑兜了个圈子，消失在另一片雅丹地貌的阴影里，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沙丘上的窥探者。
“走吧，这里的风水不好，换个地方继续看。必须找到他们防御的薄弱点，否则炮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推。”
伊万将燧发枪背好，两人动作利落地滑下沙丘，牵过同样披着白毡的矮种马，朝着更深处的戈壁滩悄然行去。
他们的动作，比卧龙谷的游骑更加安静，也更加致命。
…
卧龙谷，中枢议事堂。
炭火在铜盆里烧得通红，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燕九的身影从门后的阴影里浮现，仿佛一直站在那里。
“旅帅，金帐游骑活动范围已退至两百里外，袭扰频率大减。”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失真。
“但谷外青蛇卫暗桩发现，有数支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的小队，正试图从更北方的戈壁滩，绕行潜入我谷外二百里范围。”
“观其行迹不似金帐惯用的游骑，倒像是罗刹人的探子。”
李信正在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佩剑“惊蛰”的剑身。
他擦剑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剑刃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
“罗刹人？”
“鼻子倒是灵。”
他随手将佩剑归鞘，发出清脆的“呛啷”一声。
“看来金帐的策妄，是病急乱投医，找上北边的毛子了。”
李信走到巨大的河西沙盘前，沙盘上精确地标注了每一处山谷、河流与戈备。
他的手指在北部那片广袤的黄色区域上重重点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
“罗刹人火器犀利，尤善炮术。”
“若真与金帐勾结，倒是个麻烦。”
“燕九！”
“属下在！”
燕九躬身。
“加派双倍人手！盯死北部戈壁所有通道！”
“凡有形迹可疑者，无需禀报，就地格杀！”
李信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室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诺！”
燕九的身影一闪，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李铁牛！”
“末将在！”
一个魁梧如铁塔的身影踏前一步，甲胄碰撞，发出闷响。
骠骑团团长李铁牛的脸上写满了按捺不住的兴奋。
“你的骠骑营，抽调最精锐的两队！”
“换上最好的白袍！配上双马！”
“携带新式骑铳和足够的弹药补给！”
“给老子撒出去！”
李信的手掌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
“以谷口为中心，半径三百里！给老子反复扫荡！”
“遇到金帐游骑，杀！”
“遇到罗刹探子，更要杀！”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
“杀到他们不敢露头！杀到他们闻风丧胆！”
“得令！”
李铁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带起一阵劲风。
议事堂内只剩下李信与负责后勤军工的陈武。
李信的指关节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最后将指尖停在卧龙谷的位置，重重一点。
“格物院那边，新枪新炮，造得如何了？”
陈武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更多的却是亢奋。
“禀旅帅！新式燧发步铳日产已达三十支！”
“磐石团所需之大盾镶铁甲片，蒸汽冲压机日夜不停，已装备半数！”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有些迟疑。
“神机团所属之三斤野战炮，王院正带着工匠日夜攻关，炮管铸造已突破难关，月底…月底应能试制出第一门样炮！”
“月底？”
李信转过身，脸上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告诉王二，老子等不了那么久！”
陈武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旅帅，铸炮非同小可，尤其是炮管的均质和冷却，稍有不慎便会炸膛…”
“我不要听过程！”
李信打断了他。
“金帐和罗刹的狗鼻子已经闻着味过来了！”
“我只问你，十天，能不能给老子造出来？”
陈武嘴唇动了动，看着李信那不容置喙的表情，最终把所有困难都咽了回去。
“能！”
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字。
“人歇，炉子不能歇！机器不能停！”
李信的命令如同锻锤，一下下砸在陈武的心头。
“十天后，老子要看到能轰碎罗刹炮的汉家炮！”
“诺！”
陈武凛然应命，躬身退下，脚步带着一种被逼到极限的决绝。
整个议事堂再次安静下来。
李信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格物院方向那几根日夜不停喷吐着黑烟与白汽的巨大烟囱。
烟尘在谷中汇聚，形成一片挥之不去的灰色云层。
那下面，是整个卧龙谷的心脏，是无数工匠的血汗，也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底气。
想借罗刹人的刀？
想用洋枪洋炮来破老子的卧龙谷？
策妄，你打错了算盘。
李信的拳头缓缓握紧。
老子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班门弄斧！
谷外，寒风卷起千堆雪，猎杀与反猎杀的游戏在广袤的雪原戈壁上无声上演。
谷内，炉火熊熊，锻打声、钻镗声、蒸汽机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更加激昂、更加暴烈的战歌。
一场由火器引领的、更加残酷的碰撞，正在双方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悄然逼近。
李铁牛大步走出议事堂，寒风扑面，他却感觉浑身燥热。
“传我将令！”
他对着亲卫吼道。
“骠骑营一队、二队，全员校场集合！”
“带上你们吃饭的家伙！带上最好的马！”
“他娘的，终于有硬仗打了！”
不多时，两百名最精锐的骠骑营骑士已在校场集结完毕。
人人身披白袍，内衬铁甲，腰挎马刀，背负新式骑铳，神情肃杀。
四百匹神骏的战马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
李铁牛翻身上马，环视着自己手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兵。
“都听好了！”
他的声音盖过了风雪。
“旅帅有令！三百里内，清场！”
“不管是金帐的杂碎，还是新来的罗刹毛子！”
他抽出自己的马刀，刀锋直指谷外。
“一个不留！”
“杀！”
“杀！”
“杀！”
两百骑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出发！”
李铁牛一挥马刀，率先冲出。
两百骑兵组成的白色洪流，紧随其后，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插茫茫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