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焦土发出的沙沙声，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车厢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窗外的黑暗不是夜色，而是一种活着的、蠕动的东西，它包裹着远处的山脉，像一颗巨大的、不断搏动的黑色心脏。那东西在呼吸，每一次起伏都扯动着周围的空间，光线在它表面扭曲变形，然后被彻底吞没。
王胖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紧。“这鬼地方……感觉多看一眼，魂都要被吸走了。”
没人接话。
苏清月指尖捻着一枚黯淡的符箓，符纸边缘正无声无息地化为细碎的飞灰。“不是影武者的精神污染。这是……湮灭。它在抹掉‘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林星澜的异色双眸死死盯着前方，脸色苍白得吓人。“线……所有的线，只要延伸到那片黑暗里，立刻就断了。不是被切断，是……没了。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那是源自本能深处的恐惧。
叶灵儿跪坐在担架旁，紧紧握着龙凌薇冰凉的手。那片被侵蚀的山脉深处，曾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家。现在，家没了，只剩下这片令人作呕的、蠕动着的虚无。她低下头，把额头抵在龙凌薇的手背上，肩膀微微耸动。
陈默站在车厢最前方，背对着众人。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根钉死在原地的标枪。只有离他最近的沈冰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不是在看那片黑暗。他是在感受体内那枚沉寂的“钥匙”。从那个直接响在脑海的古老低语出现后，这东西就像一块逐渐被投入火炉的铁，从内部开始发烫，灼烧着他的灵魂。
“钥匙……”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里的疲惫和漠然，比任何尖锐的恶意都更让人胆寒。
就在这时，担架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
龙凌薇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生命监测仪那规律的“嘀嗒”声猛地乱了一拍，发出短促的尖鸣。
“薇薇姐！”叶灵儿惊呼。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龙凌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陈默立刻单膝跪倒在担架旁，握住她另一只手。“凌薇？能听见吗？”
她的视线缓慢地移动，终于定格在陈默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
“陈……默……”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我在。”陈默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那一点微弱的冰凉。
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越过陈默的肩膀，仿佛穿透了车厢的铁皮，看到了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别……进去……危险……”
这话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沉。
“我们找到‘源初之水’就能救你，凌薇，坚持住！”苏清月语气急促，试图给她，也给大家打气。
龙凌薇却像是没听见，目光重新回到陈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走……离开……这里……”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读懂了。龙凌薇感知到的危险，并非来自眼前的黑暗，或者说，不止是那片黑暗。她是在警告他，警告他们所有人，这条路通往的结局，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警告！检测到载体生命体征急速下滑！【虚无】侵蚀加速！【源初之水】搜寻任务紧急发布！生存概率低于15%……14%……
系统的警报冰冷地回荡在每个人脑海，像丧钟敲响。
龙凌薇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监测仪的警报声变得更加刺耳。
“不行！她的身体撑不住了！”秦云衣看着仪器上断崖式下跌的数据，声音发颤。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车厢。
必须进去。立刻，马上。哪怕那片黑暗是地狱的入口。
陈默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碾碎，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胖子，开车！冲进去！”
王胖子一愣，看着前方那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喉咙滚动了一下。“默哥，那里面……”
“开车！”陈默低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胖子一咬牙，猛踩油门。改装车发出咆哮，像一头绝望的野兽，朝着那片蠕动的黑暗壁垒狠狠撞去。
就在车头即将触及黑暗的前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扭曲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锐刺，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虚空中闪电般刺出！它的目标，直指刚刚站起身、毫无防备的陈默的后心！
那阴影锐刺上缠绕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气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致命！是影武者！它挣脱了禁锢？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等待已久的陷阱？
太快了！快到思维都跟不上！
陈默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黑暗和怀中的龙凌薇身上，对来自侧后方的绝杀一击，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清月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林星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叶灵儿试图扑过去，身体却僵硬在原地。
王胖子甚至还没完全转过头。
只有一个人，看到了。
一直紧盯着陈默，用尽最后力气想要警告他的龙凌薇。
在那千分之一秒里，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被陈默握住的那只手猛地挣脱，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在陈默的胸口！
这一推，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陈默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恰好与那柄无声无息刺来的阴影锐刺擦身而过。
冰冷的死亡触感掠过他的皮肤，带走一阵战栗。
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被推开的空缺，由那个推开他的人，填补了。
“噗嗤——”
一声轻微又沉闷的，利物穿透血肉的声音。
时间恢复了流动。
阴影锐刺精准地刺入了龙凌薇的心口，从背后透出，带着一溜凄艳的血珠。
没有惨叫。
龙凌薇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钉穿的蝴蝶。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陈默，嘴唇维持着最后一个微不可察的、试图让他安心的口型。
然后，那眼中的光芒，像风中残烛，啪一下，熄灭了。
彻底地，熄灭了。
监测仪发出漫长而尖锐的蜂鸣，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绝望的横线。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那蜂鸣声，和阴影锐刺缓缓抽出时，带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龙凌薇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陈默刚刚站立的地方。心口处，一个狰狞的空洞正在迅速被一种粘稠的黑暗侵蚀、扩大。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冰冷。
陈默僵在原地，保持着被推开时的姿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离他远去。他只能看到龙凌薇倒下时最后看向他的眼神，看到她那迅速失去所有生机的脸庞，看到那不断扩大的、吞噬着她存在的空洞。
“凌……薇？”
他喃喃着，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车厢里，是死一样的寂静。每一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残酷到极致的景象，夺走了呼吸和思考的能力。
血色浸透了担架，滴落在车厢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像是一场迟来的、绝望的雨。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最后推开他时，那一点微弱的、决绝的温度。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那片已经近在咫尺的、蠕动着的黑暗。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低吼。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光都死去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