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江城，天气在炽热与微凉间反复横跳，像极了司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暗涌。
男人颀长的身影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的烟即将燃尽，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并未俯瞰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目光而是投向更远的地方——仿佛要穿透这座城市的浮华表皮，直抵那些蛰伏在阴影深处的蠢动。
手机在檀木茶几上持续震动，他却置若罔闻。
直到一道专属短铃尖锐地划破沉寂。司湛缓缓回身，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底掠过一丝微芒。指尖划过，声音冷得能让空气凝结：
“说。”
“啧，你这调调……”那头的边彻被他冰碴子似的语气刺到，故意拿乔，“忽然又不想说了。”
司湛没心情陪他绕弯子，直接切入核心：“李金龙的背景，查清了？”
边彻闻言也收了戏谑，正色道：“不出你所料，这条‘龙’的尾巴，果然连着江家。放心，我手里的天眼系统比警局那套先进十年。最多四十八小时，我把他连根刨出来，每一寸底细都晾给你。”
就在前一天，司湛在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耗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翻阅了所有卷宗和通话记录。凭借过人的敏锐，他从十个与姜悦有过可疑接触的人中，精准地锁定了李金龙。
“你怎么单单盯上他？”边彻至今仍觉惊奇。
“直觉。”司湛声音低沉，“他是唯一一个与姜悦仅有一次通话，却持续了五分多钟的人。” 这种反常的“低频率、高时长”模式，在他眼中无异于黑夜里的灯塔。
“那又怎么联想到江家的？”
“直觉。”司湛眸色骤冷，指尖猛地发力，掐灭了烟蒂，动作狠戾得像是在拧断谁的脖颈，“江可儿太安静了。祁煜当众对霍媔示爱并官宣，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毫无动作。这种反常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边彻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竖了个大拇指，对他的洞察力心服口服：“目前还没抓到江可儿和姜悦直接联系的证据。姜悦账户那五千万，来自五个不同的海外空壳公司，追查源头需要点时间。不过，这手法，典型的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司湛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眸中阴鸷翻涌，“她真以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能瞒天过海？”
在司湛布下的天罗地网面前，江可儿的伎俩幼稚得可笑。
“如果最终证据确凿，指向江可儿，你打算怎么做？”边彻试探地问。毕竟，那是南城首富的千金。
“还施彼身。” 司湛只用了四个字，已为对方写好了结局。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决断。
“江家和祁家的合作已经落地，两家关系密切到开始议亲。在江城动她，恐怕不易。”边彻提醒道，考虑着现实层面的阻力。
“那要看江家在这潭浑水里，究竟陷得多深。”司湛眉峰锐利如刀，眸深似海，仿佛能吞噬一切，“比起江可儿这个外人，祁晟难道会更在乎她，而不是自己亲儿子的感受？”
“你当初把江可儿推到祁煜身边，本想一石二鸟，现在却伤了霍媔，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边彻旧事重提，语气中带着一丝挖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司湛低笑，笑声里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冰冷和志在必得，“小游戏，快到尾声了……而真正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边彻一时语塞，未能立刻领悟。
“你想拖整个江家下水？”他愣了几秒，才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司湛并未否认，语气平淡却暗藏杀机。
边彻惊得暗自吸气，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你之前争抢海城能源是假，真正觊觎的，是江家手里那个军工项目，对不对？”他太了解司湛了，在这个男人的商业版图里，从来只有王座，没有第二把交椅。
司湛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难怪你一直容忍祁煜在你面前蹦跶……恐怕祁晟早就和你联手了吧？”
“嗯。”司湛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将利益最大化刻入了骨髓。
“老狐狸……”边彻无语凝噎，“变更计划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每次都让我临场发挥，我有几个脑袋陪你玩？”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顺势而为，随机应变，才是王道。”司湛俯瞰着窗外金光闪烁的城池，眼神幽冷，如同端坐于金字塔顶端的猎食者，睥睨着脚下的一切。
“那你和江家之前的合作，就此作废了？”边彻追问。既然选择了更有利的路径，过去的联盟自然可以抛弃。
“从江家暗中投靠何家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司湛眼中闪过狠绝之色。尽管他对裴家感情复杂，但他体内流淌着裴家的血液，是裴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边彻一怔，即便见惯了风浪，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江家……背后站着的，竟然是何家？”
司湛冷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玩得挺溜，可惜，还是让我发现了。”
京城的权力博弈，远比江城的商战更为凶险和复杂。裴、何两家在军中长期明争暗斗，司湛的父亲裴行检险胜一筹，但何家势力依旧盘根错节。
边彻心中犹如巨石坠湖，剧烈震荡。半晌，才啧声感叹：“难怪你父亲要极力促成你和贺家的联姻。书记处书记的千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
京城的权力漩涡，一旦卷入，便永无宁日。而司湛，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更不会将霍媔置于险地。目前来看，祁煜这块挡箭牌，他用得还算顺手。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真正和江家合作。接近江家只是想利用这个跳板来切断何家的财路？”边彻恍然大悟。
那么多豪门望族，他为何独独选中江家，此刻都有了答案。
边彻不禁失笑：“我还真以为你只是用江可儿来给祁煜添堵，没想到，整个江家都不过是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起初，确实只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司湛一脸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初来江城乍到，就掀起腥风血雨，影响不好。时势异也，顺势而为，有何不可？”
“庆幸，我这辈子跟你做的是兄弟。”边彻摇头叹息，“先推动江家和祁家合作联姻，再借祁煜之手让他们反目成仇。祁、江交恶，你坐收渔利。高，实在是高。论起借刀杀人，你才是祖师爷级别。”
司湛眸色晦暗，未置可否。精准地打好每一次狙击战，才是他脑中盘算的核心。霍媔的出现是个意外，而她腹中的孩子，则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父亲知道你的全盘计划吗？”
司湛目光微微一沉：“暂时不必让他知晓。等到时机成熟，老爷子自然会告诉他。”
边彻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嘴巴严实点，别把叔叔牵扯进来。”司湛沉声告诫。明面上，他依旧是司锦年的侄子，是司家的一份子。
“明白。”边彻郑重应下。
短暂的沉默后，司湛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再快一点。”
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收网，就难了。
边彻眼中闪过对财富的渴望，笑道：“有钱赚，我自然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的金灿，确认司湛的通话已经结束，才敢躬身进来。
“湛总，祁公子带着陆知遥和温言溪，封锁了医院顶楼。我们的人……全被清出来了。”金灿战战兢兢地汇报。
“他动作倒是快。”司湛面无表情地按灭了手中的烟。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陆家和温家那两个小子，竟然如此力挺祁煜。
“先下去吧。让你的人守在医院外围，随时待命。”
金灿见他如此淡定，心中诧异，却不敢多问，恭敬地退了出去。